一根红绳栓两端，满树绳结旧相连。
月老从庭院的台阶上站起，摇摇晃晃走到了顾白水的面前。
它整理衣冠，戴好头颅，像个和蔼可亲的老长辈一样，把红绳一端攥在了黑衣青年的手心里。
“拿好，别弄丢了。”
月老温暖的笑着，这是它此生编完的最后一根红绳了。
编了好多年，才等到一个合适的年轻人。
它看着顾白水的表情，惋惜无奈的叹了口气：“你家长辈没送过你礼物吗，逢年过节的。”
顾白水怔了一下，脑中思索……他好像真没有收到过“长辈”赠送的礼物，在山里，很多年。
大师兄不拘小节，二师兄偶尔上门抢劫；
小师妹送的东西倒是很多，因为送的次数多，所以她不需要去找一个节日，想起师兄就送了过去。
但山里的长辈，只有一个老头儿。
祂没送过顾白水礼物，类似于凡间过年给子孙的压岁钱。
唯一送的东西是遗物，那是一面镜子……包藏祸心。
“你家老头儿咋抠搜的。”
月老乐呵呵的笑了笑，拍了拍顾白水的肩膀，然后从他身边擦肩走过。
“那就把它收好，系在身上……树上还有几块空着的姻缘牌，你要有什么牵挂，放不下的人，把牌子也带走吧。”
“轰隆~”，无故有风起。
月老走出祠堂的那一刻，天穹之上突然雷声作响。
阴风吹鼓，把月老树上的绳结和牌子吹得摇摇晃晃，乱七八糟。
顾白水脚下震动，侧头一看，是月老祠里的神像塌了。
走出大门的老人咳嗽一声，喘了几口，它仰头看向遥远的三十三层天，胸腔闷鼓，憋了一肚子腐朽的香火气。
“普化老贼！”
“干你娘的！”
顾白水懵懂发愣的站在原地，看着那位“慈祥和蔼”的老神仙指天怒骂！
污言秽语，不吝于嘴。
天雷滚滚，黑夜降临。
顾白水在屋檐下抬起头，看到遥远的三十三层玉清天上，有一座无边无际的天海雷池，雷池内种着一棵郁郁葱葱的柳树。
月老的怒骂声很大，中气十足，传遍了半座天庭。
声音传到福禄天，万福庙里的福老爷身体一抖，那张老脸一下子就垮了，苦兮兮的。
“他娘的月老柴，多少年了还是一条烂命……我就知道早晚有一天得被他害死。”
福老爷说着叹了口气，沉默半响，还是不情不愿的带着木讷的禄老君往门外走。
“我这儿，他那儿，你看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就拿吧……我俩是回不来了。”
陈圣雪眼看着那俩老人朝着宫外走去，随着天色渐暗，一个个奇怪的童子也脱离了人群，跟在两位老爷的身后。
“这是真要出事儿了啊~”
……
雷声滚动天庭，黑夜悄然而至。
一刹那的时间，整座天庭都陷入了昏暗的寂静。
顾白水看见雷池边缘坐着一个模糊的人影，那人端坐于柳树之下，缓缓低头，睁开了一双冷漠平淡的瞳孔。
不愿意见到的事情还是发生了，玉清天上那个睡得好好的钓鱼佬，被骂声叫醒。
祂垂首注视，整座天庭鸦雀无声。
虽然普化天尊什么都没有做，但顾白水还是能感受到那股令人窒息的压力。
这个时代的祂，并不是很多年后死而复生的钓鱼老头儿，而是统御三十三天的天庭之主，漠然众生的普化天尊。
一位活着的大帝，即便步入暮年，也远不是帝境之下的普通神仙可触及的。
“能打过吗？”
顾白水大概估算了一下自己和老普化之间的差距。
很快得出结论：打不过的。
普化本就不是普通大帝，年老体衰也一样强的过分。
虽然顾白水并不属于这个时代，在他那个时代天道已经死了。
「白水灾厄，长生断桥」这条至尊路是恒古以来的异类，普化以境界压制白水，也是有力无处使。
“但还是境界差了。”
顾白水无奈摇头，倘若他把至尊路走到尽头，把体内的那只白水饲养到极致……即便不成帝，他也有自信和鼎盛时期的普化一较高下。
只是现在不行，他的人设是一个老实本分的香火神。
“咱也不能欺负老人啊。”
顾白水给自己找了个心安理得的借口，往后退两步，默默的站在屋檐下。
但可惜……天上的那双眼睛并没有如此简单的放过他。
月老的怒骂惊醒了玉清天上的天尊，大帝之瞳俯瞰天庭的所有角落，掠过每一个活着的生灵。
那双眼睛，在福禄天某处停顿了一下。
紧接着回到月老祠门前，从一具丧吊老尸的脸上缓缓平移，穿透到了屋檐下。
祂看到了一个无比奇怪的年轻人，披着一张城隍的躯壳，皮囊下却是模糊诡异的水声。
这是什么？
雷池翻涌，柳枝轻摇，玉清天上普化天尊慢慢起身，落下一只无边无际的大手。
一阵恐怖的飓风席卷天庭，香火犹如大雾般弥漫到了所有的角落。
顾白水眯着眼睛，目睹着门口叫骂的老人在一瞬间死去……它垂下了高昂的头颅，在胸前荡来荡去。
夜里大雾四起，天庭的各处宫殿、府邸、每个有香火弥漫的地方，都有童子和香火神瞳孔溃散泛白，悄无声息的死在了夜幕里。
它们不约而同的垂下头颅，一群鲜活的香火神，在一瞬间变成了枯死的丧吊尸。
“啪嗒~啪嗒~”
一只又一只丧吊尸走入深夜，走到各个不为人知的隐蔽角落，开始用手指深挖泥土。
它们在地上挖了很多深坑，躬身钻下去，捧起一坨坨潮湿污秽的黄泥。
黄泥蠕动着，鲜活泥泞，如心脏般起伏跳动。
丧吊尸群捧起一团团黄泥，前前后后聚拢在一起，朝着同一个方向走去。
顾白水往旁边让了一步，月老祠里的黄泥也被一具丧吊尸挖出来，带走了。
天庭陷入黑夜，那些置身事外的神仙天君早已熟睡，失去了意识。
只有顾白水还很显眼的活跃着，他心中想着月老的嘱咐，从树上取下一块木牌，然后慢慢吞吞跟随丧吊尸的脚步，走向那条泥泞的通天之路。
顾白水想上天，去见普化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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