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大陈便红着眼眶,上前一步,语气决绝:“夫人既决意赴死,我等怎能苟活?您死,我们也陪您一同去,绝不独自偷生!”小陈也含泪点头,眼中满是赤诚,附和着大陈的话语,愿与主母共赴黄泉。
方孟式望着二陈,眼中闪过一丝动容,却依旧摇了摇头,目光落在小陈身上,语气渐渐柔和,却带着不容置喙的托付:“你不能死。”她轻轻抚上小陈的肩头,指尖触到对方微微颤抖的手臂,缓缓说道,“你看,身边的两个孩儿,大的不过五岁,懵懂无知,小的才满一岁,尚在襁褓之中,嗷嗷待哺。倘若我等今日尽数赴死,这两个孩子便成了无依无靠的孤儿,谁来抚养他们长大?”
她顿了顿,目光掠过小陈略显单薄的身形,眼底满是期许:“你不仅才学出众,心性坚韧,如今腹中还有身孕,这是张家的骨血,更是一丝生机。
万一能侥幸活着,望你能拼尽全力,善护这几个幼小的孩子,不负夫子生前的教诲与托付,也算报答他一生的忠义。如此,我便是魂归地下,也能安然瞑目了。”
这番话,字字泣血,句句含情,既有赴死的决绝,又有为人母、为人妻的牵挂。小陈望着方孟式坚毅的脸庞,泪水汹涌而出,重重叩首,哽咽着应道:“夫人放心,妾定不辱使命,拼尽性命,护住小主子们!”
方孟式见她应允,终是露出一丝释然的笑意,她抬手拭去小陈眼角的泪水,随后转身,与大陈相视一眼,无需多言,便已读懂了彼此心中的信念。二人整理了一下衣襟,神色平静而庄重,朝着大明湖的方向走去。
此时的大明湖,冰寒彻骨,湖面结着一层冰,寒风卷着碎雪,刮在脸上如刀割一般。
湖水冰冷刺骨,仿佛能冻结世间所有的温度,却冻不住她们赴死的决心。方孟式与大陈并肩而立,望着茫茫湖面,心中默念着张秉文的名字,默念着大明的山河,连同家里的家婢侍女,手拉手。
十数人一步步走向湖心深处。她们身着单薄的衣衫,在冰寒刺骨的湖面上,步履坚定,没有丝毫犹豫,最后冰破,任由冰冷的湖水漫过脚踝、腰身、肩头,直至将她们的身影彻底吞没。
寒风依旧呼啸,湖水依旧冰冷,大年初二的济南大明湖,没有岁首的喜庆,只有撼天动地的壮烈。
冰冷的湖水,见证了方孟式“生同衾、死同穴”的忠贞,见证了大陈的赤诚,见证了侍女们的忠烈,更见证了乱世之中,女子不输男儿的气节与风骨。那一抹抹沉入湖心的身影,如寒梅傲雪,如青松立崖,在明末的黑暗乱世中,绽放出最壮烈、最动人的光芒,流传千古,令人敬仰。
刺骨的寒意,刮过斑驳的城墙,也刮在小陈的心头 ,发髻散乱,素色的襦裙沾满了泥污与血点,唯有一双眼睛,还凝着未散的惊惶,像被狂风骤雨裹挟的幼鹿,茫然无措。
护着她的是陈家的老侍女春桃,年近半百,脸上刻满了岁月的沟壑,此刻却挺直了佝偻的脊背,枯瘦的手死死攥着小陈的手腕,小陈的手里抱着一个,还有一个死死拽着衣角的小人儿 ,春桃掌心的老茧磨得小陈生疼,却让她混乱的心神有了一丝微弱的依靠。
“小夫人,莫怕,跟着我,咱们总能活下来。”春桃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压抑的颤抖,却每一个字都透着决绝。她是张家的老人了,从小陈入府起便守在身边,如今陈家男丁尽数死在清兵的刀下,府中宅院被付之一炬,她唯一的念头,便是拼了这条老命,护着小陈和孩子逃出这人间炼狱。
城里早已没有了往日的烟火气,取而代之的是漫天的火光、凄厉的哭喊与清兵的狞笑,交织成一曲绝望的悲歌。
街道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尸体,有白发苍苍的老者,有尚在襁褓中的婴儿,有身着儒衫的书生,也有手持农具反抗的平民。鲜血浸透了青石板路,在深秋的冷风中凝结成暗褐色的冰碴,踩上去滑腻腻的,每一步都伴随着令人作呕的黏腻声响。
浓烟滚滚,遮蔽了天空,将太阳染成一片诡异的暗红,仿佛整个济南城都被投入了熔炉,在烈火与刀刃中苦苦挣扎。
春桃拉着小陈,贴着断墙残壁,猫着腰艰难前行。她们不敢走大路,只能在狭窄的巷弄里穿梭,躲避着清兵的巡逻队伍。偶尔有零星的哭喊从巷深处传来,转瞬便被利刃入肉的闷响打断,紧接着便是清兵得意的哄笑。
小陈吓得浑身发抖,死死咬住嘴唇,不敢发出一点声音,泪水无声地滑落,混着脸上的泥污,成了一道道黑痕。春桃不时停下脚步,侧耳倾听,确认没有清兵的踪迹后,才又拉着小陈继续往前走,她的脚步踉跄,却从未松开过小陈的手,仿佛那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
“快,小夫人,前面就是白衣庵,咱们躲进去,或许能避一避。”春桃的声音里终于透出一丝微弱的希冀。白衣庵坐落在济南城的西北角,平日里香火不算旺盛,庵里只有几个年迈的尼姑,平日里深居简出,或许能在这场浩劫中幸免于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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