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的县志,则记载被屠民众达数十万之多。或许是统计的范围不同,或许是有些遇难者未能被尽数记录,但无论数字是十三万还是数十万,都足以见证这场屠杀的惨烈程度。济南城作为山东的重镇,平日里人口稠密,市井繁华,可在清兵的屠戮之下,昔日的繁华瞬间化为乌有,只剩下断壁残垣与累累白骨。
那些曾经热闹的街巷,如今寂静得可怕,只有风吹过断墙的呜咽声,像是亡魂们无尽的哭诉。
参考蒲松龄在《聊斋志异·鬼隶》中的记载:“北兵大至,屠济南,扛尸百万”。蒲松龄是济南府淄川人,离济南城不远,他的记载虽带有文学作品的渲染,却也从侧面反映了这场屠杀的恐怖。“扛尸百万”或许有夸张之嫌,但那种尸横遍野、白骨露于野的惨状,却真实地存在过。
清兵不仅屠杀活人,还烧毁房屋、掠夺财物,将济南城洗劫一空,无数家庭家破人亡,流离失所,昔日的齐鲁名城,沦为人间地狱。
比起男子的惨死,城里的妇女更是遭遇了难以言说的苦难。清兵入城后,烧杀之外,更以凌辱妇女为乐。
她们为了保住名节,免受清兵的玷污,纷纷选择了以死明志,用最决绝的方式,扞卫着最后的尊严。大明湖,这座曾经承载着济南人诗意与烟火的湖泊,在那个深秋,成了无数妇女的归宿。
城破之日,投大明湖溺死者数万人。她们中,有豆蔻年华的少女,有温婉贤淑的妇人,有鬓染霜华的老妪。
她们穿着平日里最体面的衣裳,告别了亲人,一步步走向湖水深处。湖水冰冷刺骨,却远不及清兵的残暴令人心寒。她们没有哭泣,没有退缩,眼神中带着绝望,却也带着一丝释然。
湖水渐渐淹没了她们的身躯,将她们的冤屈与尊严,一同沉入湖底。湖面之上,漂浮着一件件衣裳,像一朵朵破碎的莲花,在秋风中无助地摇曳,诉说着无尽的悲凉。
除了投湖自尽的妇女,投井自缢者更是不在少数。城里的每一口水井,几乎都填满了尸体,井水被鲜血染红,再也无法饮用。
家家户户的屋檐下、梁柱上,都悬挂着自缢的妇女,她们的身姿僵硬,面容安详却又带着无尽的悲凉。有的妇女在自缢前,还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孩子,不愿让孩子落入清兵之手,遭受更大的苦难。那一句句无声的告别,一个个决绝的身影,成了济南城永远无法抹去的伤痛。
柴房里,小陈蜷缩在春桃的怀里,听着远处渐渐微弱却依旧清晰的哭喊,听着慧明师太偶尔传来的低声诵经声,浑身冰冷。
春桃紧紧抱着她,用自己的体温温暖着她,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会过去的,一切都会过去的,小夫人,咱们要活着,活着看到清兵被赶走的那一天。”可春桃的声音里,却充满了不确定,她不知道这场浩劫何时才能结束,不知道她们能否真的活下来,更不知道活着的人,要如何面对这满目疮痍的家园。
夜幕渐渐降临,济南城的火光渐渐微弱,只剩下零星的火苗,在断壁残垣中跳跃,像一只只诡异的眼睛。厮杀声与哭喊声也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寂,那种死寂,比任何声音都更令人恐惧,仿佛整个世界都已经消亡。
小陈在春桃的怀里,终于疲惫地睡去,可她的梦里,全是清兵狰狞的面孔,全是亲人惨死的模样,全是大明湖上漂浮的衣裳与屋檐下悬挂的身影。她一次次从噩梦中惊醒,浑身冷汗淋漓,春桃便一遍遍拍着她的后背,轻声安慰,直到她再次昏昏沉沉地睡去。
慧明师太整夜都在诵经,那低沉而悠远的经文,在寂静的庵院里回荡,像是在为死去的亡魂超度,也像是在为活着的人祈福。庵外,寒风呼啸,卷起地上的尘土与碎布,掠过累累白骨,带着无尽的悲凉,飘向远方。
小陈不知道自己在柴房里躲了多久,只知道每一次醒来,耳边都是死寂,眼前都是昏暗。春桃出去打探过几次消息,每次回来,脸色都更加沉重,她告诉小陈,城里的尸体已经开始腐烂,瘟疫渐渐蔓延,清兵虽然暂时撤去了一部分,但依旧在城外巡逻,想要出城难如登天。
那些记载在史料中的数字,那些冰冷的文字,此刻都化作了小陈耳边的哀嚎,眼前的惨状。十三万,数十万,百万,数万人,这些数字背后,是一个个破碎的家庭,是一个个不屈的灵魂,是一段段被鲜血浸染的历史。
后来,小陈侥幸回到张秉文的老家桐城。每当深秋来临,每当风吹过湖面,她总会想起那个血色的秋天,想起济南城里的火光与哀嚎,想起大明湖上漂浮的衣裳,想起春桃那枯瘦却坚定的手,想起白衣庵里那悠远的诵经声。想起老爷的万箭穿身,想起夫人和姐姐的踏冰沉溺。
济南城破的那天,残阳如血,染红了青石板路,也染红了张府朱漆斑驳的大门。张好古的父亲张老财,还有他的母亲,起初正守在大门口——张老财手里攥着一杆梭镖,张老太则拎着一把菜刀,刀身映出她鬓角的霜白与眼底的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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