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熔炉喷吐着灼热的呼吸,将晋阳残冬最后一丝寒意驱散殆尽。炉火映照着赵牧脸上那副冰冷而威严的青铜傩面——周鸣的面具。面具之下,赵牧的视线却穿过升腾的热浪,紧紧锁住悬在巨大陶范中央的青铜钟泥芯。十名赤裸上身的罪隶工匠,汗水如溪流般滑过他们背上新烙的墨字“算”,正用长柄陶勺,将熔融的、流淌着金红色光芒的铜锡合金,小心翼翼地从坩埚舀出,注入围绕泥芯的陶范缝隙。每一次倾倒,都伴随着金属与泥土相遇时尖锐的嘶鸣和升腾的白气。
“工师!”一名年轻算吏匆匆奔至赵牧身后,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手中捧着几片龟甲和一卷削薄的竹简。“南城丁字坊,罪隶士茁等七人,其‘罪刑折算式’刑期核算结果已出。”
赵牧并未转身,傩面上冰冷的眼孔依旧凝视着翻涌的铜汁。他的声音透过面具传出,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冷静得不带一丝波澜:“念。”
算吏深吸一口气,展开竹简,语速飞快却清晰:“士茁,原智氏门客,晋阳围城时协守西门有功,然城破后参与哄抢官仓粟米三斗。据《数律·刑篇》第七条:刑期=∫(社会危害度×再犯概率)dt。经核算:哄抢粟米,社会危害度‘丁下’;战时行为,权重系数0.7;再犯概率经其邻里‘五户联保’评核及过往行迹拟合,为0.15;时间积分限取其行为发生至今日,计四十二日。得:刑期当为劳役一百一十七日。”
竹简上,用朱砂勾勒出的复杂算式清晰可见:∫(丁下×0.7×0.15)dt|t=0→42→117日。
“其余六人,刑期在八十三日至二百零五日不等。均已录入《晋阳刑算册》,待大人勾决。”
炉火噼啪作响,铜汁在陶范中缓慢凝固,渐渐勾勒出钟体的雏形。赵牧的目光终于从熔炉移开,落在算吏手中的竹简上。冰冷的傩面微微转向他:“算法无误。然,汝可知此算式中,最易被‘算吏’忽略者为何?”
算吏一愣,茫然摇头:“请…请大人示下。”
“是这‘dt’。”赵牧指向积分符号下的微小标记,指尖在火光中投下长长的影子。“时间之流,非仅刻度。围城四十二日,饥肠辘辘,目睹袍泽身死,主家屠灭……此等煎熬,岂是冷冰冰的‘四十二’所能涵盖?‘再犯概率’0.15,谁又曾算入他们眼中对一碗热粥的渴望?算法是骨架,血肉,需以人心填充。勾决:士茁等七人,刑期折半。所减之期,以修缮城垣、疏浚排水之工代偿。”他的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算吏惊愕抬头,对上傩面幽深的眼孔,仿佛看到面具之下那双属于周鸣的、洞察一切的眼睛。他猛地低下头,汗珠滴落:“诺!下吏即刻修正!”
与此同时,万里之外的太平洋深处。
海风带着咸腥与暖意,吹拂着“启明号”巨大的硬帆。周鸣赤足立于船头,脚下是劈开深蓝海面的坚实柚木。他手中托着一块打磨光滑的黑色海龟甲壳,甲壳边缘镶嵌着来自玛雅帕伦克的晶石算筹。甲壳中心,细小的磁针悬浮在一圈圈精密的卦爻刻度之间,正是从晋阳带出的、融合了磁石密钥的简化罗盘。
突然,甲壳边缘一枚代表“震”卦的晶石算筹,毫无征兆地轻轻嗡鸣起来,发出极其微弱、却持续不断的震动。这震动并非来自风浪,更像是一种……共鸣。周鸣瞳孔微缩,指尖迅速划过龟甲表面几个关键节点——那是他离开晋阳前,与赵牧约定的紧急传讯频率阈值。
震动仍在继续,稳定而清晰。周鸣闭目凝神,排除海风、浪涌、船体吱呀的一切杂音,精神高度集中于那细微的震动韵律之上。手指无意识地在空中划动,仿佛在捕捉无形的丝线。渐渐地,一种奇特的规律在震动中浮现——并非语言,而是一种纯粹的数理节奏,一种由特定频率叠加构成的“声纹密码”。
他猛地睁开眼,眸中精光一闪即逝。“钟声……”他低语,瞬间明悟。是晋阳!赵牧在以铸钟为媒介,尝试跨越这浩瀚大洋传递信息!震动传递的并非具体言语,而是新铸之钟的核心频率,以及一种……决断的意志。
周鸣毫不犹豫,转身冲入舱室。片刻后,他手持一根削尖的硬木笔和一片打磨极薄的玉版。玉版上,早已预先刻下密密麻麻的卦爻符号和微缩的洛书九宫格。他深吸一口气,将全部心神贯注于指尖,木笔如刀,在玉版边缘一处预留的空白处飞速刻划。
笔尖落处,并非文字,而是一组极其精炼的符号:
赵牧
∑(仁|律)>0
师
第一个符号是赵牧的名字代号;第二个是周鸣独创的“仁律求和”算子,表示其行为中“仁心”权重已超越冰冷的律法基线;第三个符号“师”,在《周易》中对应“地水师”卦,寓含“容民畜众”、“丈人吉”之意,此刻则直指核心——赵牧,可为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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