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割者主力舰化为冰冷的宇宙尘埃,如同在太阳系这片静谧的画布上,泼洒开一团浓重却逐渐消散的墨迹。胜利的余波并非狂喜,而是一种浸透骨髓的疲惫与沉重。月球方舟内部,警报声大多已然停歇,取而代之的是工程队伍抢修舰体的金属撞击声、医疗单元内伤员的低声呻吟,以及通道中人们沉默穿梭时疲惫的脚步声。能量护盾发生器过载烧焦的气味与消毒水的味道混合在一起,构成一种战争结束后特有的复杂气息。
周月白躺在特护医疗舱内,生命体征监测屏上的曲线虽然微弱却已趋于稳定。但她依旧深陷昏迷,眉头微蹙,仿佛正于无边梦魇中挣扎。她的意识深处,正上演着一场远比外部战斗更加凶险的战争。
那片由璇玑图勉强承载的、浩瀚如海的文明意识碎片,并未因离开收割者核心而平静。它们如同失去了枷锁的狂暴元素,在她的识海中奔腾冲撞。每一个碎片都承载着一个智慧种族最后时刻最强烈的情感:极致的恐惧、滔天的愤怒、不甘的绝望、以及对生存最卑微的渴望……这些庞杂而极端的情感洪流,疯狂冲击着周月白作为“容器”的自我认知边界。
她时而化为一名泽塔雷提星人,感受着母星海洋被巨型抽水管瞬间抽干时,皮肤寸寸龟裂的痛苦与窒息;时而又成为奎克晶体集群意识的一部分,在收割者的逻辑分解波下,感受着每一个思维单元失去连接、化为纯粹硅尘的冰冷虚无;她经历了艾灵族诗人目睹文明所有艺术结晶被格式化前,吟诵出的最后一首、充满极致美与哀伤的十四行诗;她也承受了巨兽文明“贝希摩斯”在星空间被撕碎时,那纯粹野性生命力的狂暴怒吼……
这些体验并非有序的记忆读取,而是如同海啸般无序地、强制性地淹没她的感官和思维。她的自我意识——“周月白”的存在,就像暴风雨夜海面上的一叶扁舟,随时可能被巨浪打翻、吞噬、同化,最终消散在这意识的混沌洋流里,变成又一个迷失的、无名的碎片。
医疗舱外,玄青子如同石雕般守候着,布满血丝的双眼紧紧盯着舱内的人影,紧握的双拳指节已然发白。何婉卿数次尝试以自身精神力探入周月白的识海进行安抚,却都如同溪流汇入狂怒的大海,效果微乎其微,反而自身精神屡受震荡,脸色苍白。
“不行,她的意识负载太大了,而且极度混乱排斥外力。”何婉卿疲惫地摇头,“强行介入,甚至可能加速她的崩溃。”
林小洛调取了所有能搜集到的关于意识融合、精神过载的文献,无论是地球心理学、轩辕文明的灵能理论,还是从收割者残骸中解析出的零星信息,结果都令人沮丧。“这种情况…几乎没有先例。她的意识强度远超常人,才能暂时没有崩解,但这就像用一根细绳拴住千钧重物,随时可能…”
就在这时,一直于机库中修复自身星槎的偃师,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医疗区外。他的木质面具上看不出表情,古老的机关身躯行走时发出极轻微的摩擦声。
“意识之海风暴不息,须有锚点定其神魂。”偃师的声音低沉而平缓,打断了众人的焦虑。
“偃师先生,您有办法?”玄青子猛地抬头,眼中燃起一丝希望。
“星槎核心,有一处名唤‘静墟’。”偃师缓缓道,“乃吾族先贤,为平复漫长星海旅途中积累之思乡愁绪与时空错乱之感而设。其内时空流速与外界迥异,思感亦会被极大延缓与放大,利于梳理杂念,观照本心。”
何婉卿眼神一亮:“类似于一种强效的冥想放大装置?”
“然也。然,福祸相依。”偃师语气转为凝重,“静墟之静,亦能诱人沉沦。若入静墟者自身求索之志不坚,本心蒙尘,则非但不能梳理意识,反会迷失于自身思绪构建之永恒幻境,外界弹指,墟中或已千年,直至意识彻底消散。此其一险。”
“其二,欲引其神入静墟,需打开其意识通道。此刻她识海自封以抗外力,强行开启,恐再刺激风暴。需一与其意识联结极深、且意志坚如磐石者,同入静墟,不为代其承受,而为指引方向,唤其本名,助其不忘‘我’为何人。”
他的目光落在玄青子身上。
“我去!”玄青子毫不犹豫,斩钉截铁。
“吾需操控星槎,维持静墟稳定,亦需一同入内,然仅能作为旁观护法,梳理之主体,仍为你二人。”偃师道,“此举大险,汝可明白?”
“无论如何,比眼睁睁看着她消失要好。”玄青子目光坚定,“请先生施为。”
方案既定,立刻准备。周月白的身体被小心地转移至星槎内部一个布满奇异经络般能量回路的平台上。玄青子坐在她身旁,紧握她的手。偃师则立于控制核心前,无数细小的光丝从其指尖延伸,与星槎融为一体。
何婉卿与林小洛守在外面,紧张地注视着。
“开始了。”偃师的声音在星槎内回荡。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