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略显颠簸的官道上行驶了几日日,沿途所见,山势渐趋平缓,出现了更多可供耕作的坝子(山间小盆地)。当“平夷县”那略显斑驳的界碑出现在视野中时,庞清规知道,目的地快到了。他整理了一下衣冠,深吸一口气,将周景昭所赠的那幅字小心地收好,目光投向远方已隐约可见的城墙轮廓。
又行了大半个时辰,平夷县的城门楼已清晰可见。让庞清规有些意外的是,城门外并非预想中的冷清,反而肃立着一队盔明甲亮的军士,为首一员将领,身材魁梧,面色黝黑,一身戎装,正翘首以望。看到车队到来,那将领眼睛一亮,立刻快步迎上前来。
马车停稳,庞清规刚下车,那将领便已到近前,抱拳行礼,声若洪钟:“平夷守将杜兴,参见庞明府!末将已在此恭候多时了!”
庞清规连忙还礼:“杜将军客气了!清规何德何劳,敢劳将军亲迎?”
杜兴是个爽直汉子,哈哈一笑,摆手道:“明府说的哪里话!您是新科状元,又在军前为殿下立下大功,大名如雷贯耳!杜某一介武夫,蒙殿下不弃,简拔于行伍,能在平夷为将,已是天大的造化。今日得见明府,才是三生有幸!” 他话语朴实,却透着真诚。
他一边引着庞清规往城里走,一边压低了声音,神情变得郑重起来:“不瞒明府,杜某是个粗人,不懂那些弯弯绕。但杜某心里清楚,咱们这些人,能站在这里,都是托了宁王殿下的洪福!殿下让末将守这平夷,特意交代过,庞明府是殿下信重之人,来此是为治理地方,造福百姓,要末将务必倾力配合,确保明府施政无阻!殿下的话,就是军令!在平夷,明府但有差遣,无论是剿匪安民,还是弹压宵小,我麾下儿郎,绝无二话!”
这番话,说得斩钉截铁,毫无虚饰。庞清规心中顿感一暖,也明白了杜兴的态度。这是宁王周景昭为他安排好的臂助,是真正的“自己人”。有这位掌握军权的守将鼎力支持,他在平夷施政,便有了最坚实的后盾。
“杜将军深明大义,忠勇可嘉!有将军此言,清规心中踏实矣!日后这平夷县的安宁与治理,还需你我二人同心协力!”庞清规郑重回礼。
杜兴见庞清规毫无状元郎的架子,言语恳切,心中也更添几分好感。他继续介绍起平夷县目前的情况,语气实在:
“明府,咱们这平夷县,情况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说它简单,是因为当初宁王大军兵临城下时,原来的县令和守将,还算识时务,为免全城百姓遭殃,没做抵抗就开城归顺了。所以这县城啊,算是完好无损,没经过战火,这是不幸中的万幸。”
他话锋一转,眉头微皱:“但麻烦事也不少。爨氏在这统治多年,横征暴敛,底子早就掏空了。如今县库里没几个钱,粮仓也快见底了。百姓们日子过得苦,很多人家连春耕的种子都凑不齐。原先那些跟着爨氏屁股后面捞好处的士绅、商人,现在一个个都缩起了脖子,在观望风色。他们是既怕王爷清算旧账,又舍不得手里的利益,暗地里小动作怕是少不了。”
杜兴指着城内略显萧条的街道:“明府您看,这市面看着还算平静,可底下暗流涌动啊。怎么让百姓有饭吃,怎么让这些地头蛇老实下来,怎么把这烂摊子收拾好,可都等着您来拿主意呢!末将是个粗人,带兵打仗还行,治理地方是一窍不通,往后这民生政务,可就全仰仗明府了!”
庞清规一边听,一边仔细观察着街道两旁的景象。店铺大多开着,但顾客寥寥,行人面上多有菜色,眼神中带着麻木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一切都与杜兴所说吻合。
与此同时,在县城中心最为气派的“醉仙楼”顶层雅间内,一场气氛微妙的密谈正在进行。
围坐在红木圆桌旁的,是平夷县内盘踞多年、与旧主爨氏关系匪浅的几位头面人物:为首的是掌控城内大半盐业的赵员外(赵乾),其次是经营粮食、布匹生意的钱掌柜(钱广),再次是开着最大赌坊、放印子钱的孙爷(孙豹),还有一位面色阴沉、很少开口的李乡绅(李默)。角落里,还坐着一位看似低调、只顾低头品茶的吴秀才(吴勇)。
“诸位,消息都确认了,新来的县令庞清规,已经到了,杜兴那莽夫正陪着在城里转悠呢。”赵乾抿了口茶,慢悠悠地开口,眼神扫过众人,“这位可是新科状元,宁王眼前的红人,年轻气盛,来者不善啊。咱们,是不是该有所表示?”
钱广捻着山羊胡,神色谨慎:“表示自然是要的。按惯例,接风宴是免不了的。只是……这宴,怎么摆,摆到什么程度,却要好好思量。宁王可不是爨崇道,这位庞县令的底细,咱们还没摸清。”
孙豹嗤笑一声,大大咧咧地说:“有什么好思量的?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书呆子一个!再是状元,还能见过多少世面?接风宴给他安排得热闹点,好酒好菜伺候着,再找几个会来事的清倌人唱曲助兴,几杯酒下肚,飘飘然了,什么事不好谈?大不了,再多塞点黄白之物,还怕他不就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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