锅炉房的门在身后吱呀合上,隔绝了后院的夜风,却没挡住那股裹着煤烟与橘子皮焦香的气息,像一张浸了往事的网,密密匝匝罩在沈砚和陆时周身。空气里还留着未散尽的余温,是炉子熄灭后残存的暖意,落在肌肤上,却只觉刺骨的凉——这温度,像极了当年那些被掩盖的罪恶,看似有迹可循,实则早已凉透了人心。
沈砚的手电光束扫过墙面,原本斑驳的红砖上,密密麻麻的刻痕猝然撞进视野。那些刻痕深浅不一,有的边缘被煤烟熏得发黑,有的却还留着新鲜的木屑状碎屑,显然是近期有人重新描摹过。他走近几步,指尖抚过砖面,粗糙的刻痕硌着指腹,一个个歪歪扭扭的名字在光束下清晰起来:“乐乐”“丫丫”“小远”……都是当年孤儿院失踪的孩子,每个名字旁都刻着一串数字,是他们被选走的日期,数字的最后,大多划着一道歪歪的竖线,像未干的泪痕,也像生命戛然而止的符号。
“这些名字,是张野刻的。”陆时的声音沉得像浸了水,他站在沈砚身侧,手电光落在“玥玥”两个字上——那刻痕比其他名字深得多,边缘被磨得发亮,显然是被人反复摩挲过,“他当年就在这片辖区,不可能不知道这些孩子的遭遇,可他什么都没说。”
沈砚没说话,目光从那些名字上移开,落在墙角那台锈迹斑斑的炉子上。炉门半敞着,里面的煤渣早已冷却,却还留着一点余温,炉腔内壁的缝隙里,似乎卡着什么东西。他蹲下身,避开散落的煤块,伸手探进炉腔,指尖触到一片粗糙的布面,再用力一扯,一本磨得边角发白的笔记本被抽了出来。
笔记本的封面是廉价的蓝塑皮,边缘被高温烤得蜷曲,内页沾着煤尘和烟丝碎屑,纸张泛黄发脆,稍一用力就会掉渣。沈砚小心翼翼地翻开,扉页上是张野的字迹,潦草却有力,写着“记于丙戌年冬,若我不测,以此为证”。往后翻,是断断续续的记录,时间跨度从十年前到三个月前,字里行间满是挣扎与恐惧。
“今日巡街,见孤儿院后院有孩子哭,扒着墙喊疼,胳膊上有青紫的印子。问院长,说孩子调皮摔的,可那印子是掐出来的,我认得。想上报,杂货铺老李拽住我,说‘别多事,上面有人罩着’。”
“妻女放学被人跟着,家门口多了张纸条,画着刀,写着‘管闲事,人财两空’。我知道是冲着孤儿院的事来的。女儿才五岁,妻子有哮喘,我不能赌。”
“选童计划,是林老板牵头,找的都是无父无母的孩子,说是送去‘好人家’,实则……亲眼见一辆黑车拉走三个孩子,其中有小远,他才七岁,临走前塞给我一块糖,说叔叔下次还来买我的画。我躲在杂货铺后巷,没敢出声。”
“烟丝里加橘子皮,是女儿教我的,她说这样烟味不呛。躲在锅炉房的日子,只有这烟味,能让我想起家里的味道。可我对不起那些孩子,我妥协了,我是罪人。”
字迹到这里开始颤抖,最后几页的墨渍晕开,像是写的时候手在抖,甚至能看到纸面上的泪痕印子。陆时凑过来看着,指节攥得发白,喉结滚动了几下,没说出话。这笔记本,像一把钥匙,撬开了张野看似“失踪”背后的真相——他不是帮凶,却因家人被威胁,选择了最懦弱的包庇,用沉默,为那些罪恶添了一把柴。
“他不是不想说,是不敢说。”沈砚合起笔记本,指尖压在那些洇湿的字迹上,声音里带着说不清的沉重,“权贵的威胁,家人的安危,压垮了他作为警察的底线。可包庇就是包庇,那些孩子的命,没因为他的苦衷而回来。”
话音未落,锅炉房的门突然被推开。
冷风卷着荒草碎屑涌进来,门轴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像极了当年孩子们绝望的哭喊。林辰站在门口,身形隐在阴影里,只有一双眼睛在黑暗中发亮,平静地落在沈砚手里的笔记本上,没有惊讶,也没有愤怒,仿佛早就料到他们会找到这里。
“终于找到了。”林辰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根冰锥,扎进锅炉房的寂静里。他往前走了两步,灯光落在他脸上,能看到他眼下的青黑,却不见丝毫慌乱,“我以为你们会被二楼的机关困住更久,看来,沈警官的谨慎,比我想的更甚。”
陆时立刻举枪对准他,手指扣在扳机上,眼神里的怒意几乎要烧起来:“林辰,你布这么多局,就是为了让我们看这些?为了证明张野是个懦夫?”
“懦夫?”林辰笑了一声,笑声里带着刺骨的凉,“他不是懦夫,是‘聪明人’。像你父亲,像当年那些沉默的警察,像收了好处的官员,都是聪明人。他们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知道用别人的命,换自己的安稳。”他的目光转向沈砚,“沈警官,你当年不也一样?玥玥拉着你的衣角,说有人欺负她,你因为要查另一个案子,因为怕得罪上面的人,只摸了摸她的头,让她乖一点。你和张野,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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