锅炉房的寂静被一阵细碎的摩擦声刺破,那声响从炉腔后方的红砖墙传来,像是有人在挪动沉重的砖块,混着煤尘簌簌掉落的轻响,在空旷的空间里撞出回声。
沈砚最先警觉,手电光束瞬间扫向声源处——那面斑驳的砖墙,靠近炉腔的位置,几块红砖的缝隙比别处宽出一截,此刻正有一块砖被缓缓顶开,露出黑黢黢的暗格入口,一股浓得呛人的煤烟味裹着淡淡的血腥味,从暗格里漫了出来。
“谁?”陆时立刻调转枪口对准暗格,指节因用力泛出青白,紧绷的神经让他的呼吸都变得粗重,枪口的微光映着他眼底未散的怒意。
暗格里的动静顿了数秒,随即,一个佝偻的身影从里面慢慢挪了出来。那人穿着洗得发白的旧棉袄,袖口磨出毛边,沾着煤尘与暗褐色的血渍,头发花白杂乱地贴在头皮上,脸上布满沟壑般的皱纹,眼角和颧骨处有新鲜的擦伤,渗着细密的血丝——正是他们追查了许久的张野。
他的身形比十年前佝偻了大半,当年作为片警的干练早已被磨得荡然无存,只剩满身的疲惫与惶恐。目光扫过沈砚、陆时,最后落在门口的林辰身上,嘴唇哆嗦着,半天挤不出一个字,只下意识攥紧了手里的烟袋锅——锅子里还剩一点混着橘子皮的烟丝,在手电光下泛着暗黄,是他躲在暗格里唯一的慰藉。
“张野。”沈砚的声音沉得像压了铅,他往前迈了一步,目光落在张野身上的伤处,“这些伤,是自己弄的?还是林辰对你做的?”
张野摇了摇头,喉咙里挤出沙哑的声响,像是久未开口的嗓子被砂纸磨过:“……是我自己撞的。躲在暗格里,听你们说的每一句话,听那些被我藏了十年的事……我没脸见人。”他的目光黏在沈砚手里的笔记本和那张求救信上,浑浊的眼泪突然涌了出来,顺着布满皱纹的脸颊滑落,混着煤尘在脸上犁出两道黑痕,“那本笔记是我写的,那封信……是小远塞给我的。我认得他的字,他小时候总蹲在杂货铺门口画画,我还买过他画的小猫……”
“认得又怎样?”林辰的声音陡然响起,他从阴影里走出来,目光像淬了冰的刀子,直直扎进张野的心底,“当年你收下这封信,签了字,转头就把它锁进杂货铺的柜子时,怎么没想过小远在小黑屋里缩着身子哭的样子?怎么没想过那些被选走的孩子,会不会像我妹妹一样,被折磨得连喊疼的力气都没有?”
张野的身体猛地一颤,扑通一声跪在冰冷的煤渣地上,膝盖撞地的闷响在锅炉房里回荡,他却像毫无知觉,只是重重地磕了个头,额头抵着地面,声音里满是泣血的忏悔:“我错了!我知道我错了!当年我收了信,本来定了心第二天就上报,可晚上回家,家门口就多了张画着刀的纸条,还有人跟着我妻女……我女儿才五岁,有哮喘,我老婆身子弱,我要是报了,他们肯定会对我的家人下手!我怂,我贪生怕死,我对不起那些孩子啊……”
他的哭诉声裹着夜风穿过破窗,像当年那些孩子未被听见的哀求,撞在墙上,撞在沈砚和陆时的心上。沈砚看着跪在地上的张野,心里没有半分轻松,只有沉甸甸的压抑——迟来的忏悔再痛,也换不回那些被沉默葬送的生命。
“你不止是没上报。”林辰往前迈了两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张野,语气里的愤怒渐渐褪去,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我刚开始复仇时,清理第一个人贩子的现场,是你偷偷帮我抹去了脚印和指纹,对吧?我转移那些被救出来的孩子,是你给我指了孤儿院后山的小路,让我避开巡逻的警察,也是你,对吧?”
张野的哭声一顿,抬起头,脸上泪痕与煤尘交织,狼狈又绝望:“是……我知道你在为那些孩子报仇,知道你妹妹也是选童计划的受害者……我心里有愧,想做点什么弥补,哪怕只是帮你一点小忙,哪怕会触犯法律……可我还是怕,怕被人发现,怕家人受牵连,所以我躲了起来,躲了十年,以为这样就能逃避一切……”
“弥补?”林辰嗤笑一声,可这笑声里却没有多少嘲讽,反倒掺着一丝疲惫,“你所谓的弥补,不过是让自己的良心好过一点。你帮我掩盖痕迹,却不敢站出来指证那些权贵;你躲在锅炉房写忏悔笔记,却不敢去那些孩子的坟前说一句对不起。你做的所有事,都是为了你自己,从来不是为了那些死去的孩子。”
陆时的枪口缓缓垂了下来,他看着跪在地上的张野,心里的愤怒渐渐被复杂的情绪取代。他想起父亲篡改的案卷,想起自己这些年在真相与底线间的挣扎,突然明白,张野的妥协,不是个例,而是当年那个被权贵操控的环境里,无数人的缩影——他们不是天生的恶人,却在恐惧与权衡中,成了罪恶的帮凶。
“我知道……我做的一切都没用。”张野撑着地面,慢慢站起身,身形依旧佝偻,却比刚才多了几分决绝,“这些年,我躲在这锅炉房里,每天看着墙上这些孩子的名字,每天抽着加了橘子皮的烟丝,想着我女儿教我做烟丝的样子,想着小远塞给我的那块水果糖……我知道我欠他们的,欠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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