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终于说出了核心请求:
“臣闻琼州地处南溟,远悬海外,蛮烟瘴雨,黎猷未服,然亦陛下之王土也。昔宋臣苏轼贬谪至此,尚能教化一方,传播文教。臣虽愚鲁,不敢比肩先贤,然愿效仿其志,乞请陛下允臣前往琼州,充一末吏,抚慰黎元,兴教化,劝农桑,开发海外荒陬。此非臣敢有他志,实乃欲觅一僻壤,竭尽犬马之劳,以赎前愆,以报陛下浩荡之恩于万一。臣愿以此残生,为陛下、为皇太孙永镇南疆海角,绝无反复,天地共鉴!”
言毕,他重重叩首,额头紧贴冰凉的金砖地面,将怀中那份奏疏高高举过头顶。整个偏殿鸦雀无声,唯有窗外淅沥的雨声,和殿内众人或轻或重的呼吸声。所有人都被林霄这番突如其来的、极度自贬且恳请外放蛮荒之地的奏陈惊呆了。
高踞上位的朱元璋,面色依旧古井无波,但那双锐利的眼睛,却微微眯起,审视着跪伏在地、姿态卑微到尘埃里的林霄。他并没有立刻让内侍去接那奏疏,而是沉默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御座的扶手,发出沉闷的“嗒、嗒”声,每一声都敲在殿内众人的心坎上。
时间仿佛凝固了。林霄伏在地上,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狂跳的声音,以及血液冲上头顶的嗡鸣。冷汗顺着鬓角滑落,他却不敢有丝毫擦拭的动作。他知道,此刻正是最关键的时刻,皇帝正在权衡,权衡他这番话的真伪,权衡他这“以退为进”背后的真实意图,权衡将他这样一个“识趣”且略有才干的人放逐到琼州,是否符合其“为孙谋”的大局。
是认为他真心畏惧避祸,从而觉得他“识趣”可留用?还是看穿他借机远遁,另有所图?亦或是根本不在意他的死活,只觉得将其打发到蛮荒之地,正合朕意?
漫长的等待,几乎要耗尽林霄所有的力气。就在他感觉膝盖麻木、几乎支撑不住时,朱元璋那低沉而略带沙哑的声音终于缓缓响起,听不出喜怒:
“林霄。”
“微臣在!”林霄立刻应声,声音带着压抑的颤抖。
“抬起头来。”
林霄依言抬头,但目光依旧低垂,不敢直视天颜。
朱元璋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那目光如同冰锥,似乎要刺穿他所有的伪装。良久,皇帝才淡淡开口,语气中似乎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玩味?
“琼州……蛮荒瘴疠,九死一生。苏轼当年,亦是戴罪之身,方流落彼处。你如今是朕的翰林院侍读,虽品级不高,亦是清要之职。为何自请前往那等不毛之地?可是觉得,朕如今……刻薄寡恩,容不下你了?”
这话问得极其刁钻狠辣,直接将林霄逼到了悬崖边上!若回答是,便是坐实了“怨望”之罪;若回答不是,则之前的请辞理由便站不住脚。
林霄心头狂震,但苏婉事先的推演此刻起到了关键作用。他立刻再次叩首,声音带着巨大的“惶恐”和“忠诚”:“陛下明鉴!微臣万万不敢!陛下天恩,重于泰山,臣虽粉身碎骨,亦难报万一!臣之所以恳请前往琼州,绝非因陛下刻薄,实乃臣深自反省,自知才德,实不堪侍奉陛下左右,深恐久居京华,尸位素餐,反致陨越,辜负圣恩!”
他顿了顿,仿佛鼓起极大的勇气,继续道:“且……且臣私心以为,如今太子新故,陛下为皇太孙计,宵旰忧劳,朝廷正值用人之际,亦需汰弱留强。臣才疏学浅,留于中枢,无益圣治,反恐成为陛下之累。若能远赴琼州,于那蛮荒之地,为陛下、为皇太孙开疆拓土,安抚黎庶,使南疆永固,海波不兴,则虽远在万里,亦如近在君前,尽忠王事。此乃臣一片赤诚,绝无半分怨怼之心,伏乞陛下圣察!”
他将自己的“避祸”巧妙地包装成了“为君分忧”、“为皇太孙固本”,甚至暗含了“主动为朝廷淘汰冗员”的意思,姿态低到了极致,却又将忠君爱国的大旗扯得猎猎作响。
朱元璋听完,再次陷入了沉默。他目光扫过殿下噤若寒蝉的众臣,又落回林霄身上,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光芒闪烁不定。他自然看得出林霄这番话里的水分,但这番“识趣”的表态,恰恰符合他当前的需要。一个主动要求远离权力中心、自我放逐到蛮荒之地的官员,至少看起来是“安全”的,比那些赖在京城、可能结党营私的家伙要让人放心得多。尤其是在这清洗的关键时期,林霄的主动退出,无异于承认了皇权的绝对权威,并主动为皇太孙的顺利继位“清路”。
至于琼州……那地方,穷山恶水,翻不起什么大浪。让他去折腾,若能有所成,算是意外之喜;若无声无息死在那里,也无伤大雅。
半晌,朱元璋的脸上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缓和。他挥了挥手,对身旁侍立的司礼监太监道:“将他的奏疏拿来。”
“是。”太监连忙上前,从林霄手中接过那份沉甸甸的奏疏,恭敬地呈给皇帝。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