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洛伦佐大教堂的圣诞钟声余韵早已散尽,壁炉里的橄榄木柴只余暗红余烬,挣扎着吞吐最后一点热量。亚历山德罗·科斯塔独自站在巨大的意大利地图前,指尖无意识划过热那亚港口繁密的航线标记。一股冰冷而沉重的疲惫感,如同涨潮的海水,无声地淹没了他的四肢百骸。
与英国领事威尔逊的刀锋谈判、弹棉机濒临散架时的绝望轰鸣、《复兴报》初创时的彻夜鏖战……搏命的碎片在脑中疯狂闪回、碰撞。为了活下去,为了科斯塔这个姓氏不坠入破产的深渊,他像一台上紧了发条的精密仪器,每一个齿轮都咬合着算计与冷酷,不知疲倦地精确运转。
可当染坊的尾款付清,抵押的首饰赎回,家族的船暂时驶离了破产的浅滩……一种巨大的虚无感却攫住了他。
活下来之后呢?只是为了守住这间祖宅,守着几台轰鸣的机器和一份日渐壮大的报纸?
书房厚重的橡木门被无声推开,安东尼奥的身影如同融入阴影的古老座钟。他手中的托盘里,一杯黑咖啡蒸腾着浓郁而苦涩的香气。“少爷,夜深了。”老管家的声音低沉,将咖啡轻轻放在书桌边缘。
亚历山德罗没有回头,目光穿透地图上热那亚港的标记,死死焦灼在那片象征未知与浩瀚的深蓝海域。“安东尼奥,”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干涩,“你说……人这一辈子,拼死拼活,究竟图个什么?”
安东尼奥浑浊却锐利的眼睛在少爷僵硬的背影上停留片刻,缓缓道:“为了不饿死,为了家人头顶有片瓦遮风挡雨,为了……能活得像个人样。”他顿了顿,声音更低,带着一种阅尽沧桑的平静,“少爷,您做得够好了。老爷在天之灵看着,定会欣慰。”
“像个人样……够好……”亚历山德罗低声重复,指尖猛地攥紧,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仅仅是“够好”?仅仅是“有片瓦遮头”?他脑中不受控制地闪过前世那些早已模糊却无比鲜活的烙印:钢铁森林般的不夜城,撕裂云层轰鸣而过的钢铁巨鸟,掌心方寸之间瞬间连通整个世界的流光溢彩……那是一个何等壮阔、何等充满无限可能的世界!一个他耗尽此生也再无法触及的世界!
凭什么?!
一股混杂着强烈不甘与灼人愤怒的洪流,猛地冲垮了理智的堤坝。凭什么他只能在这个充斥着劣质煤烟、刺鼻马粪味和令人作呕的贵族傲慢的十九世纪泥潭里挣扎?凭什么他空有超越百年的见识,却要殚精竭虑只为几台缝纫机的专利和一份报纸的销量?
既然命运将他狠狠抛掷于此,既然科斯塔的船已挣脱了沉没的漩涡……
那就让这艘船,撞碎风浪,驶向更壮阔的深海!让这手中紧握的青铜权杖,搅动整个旧大陆的风云!
“不够!安东尼奥,远远不够!”亚历山德罗霍然转身,布满血丝的眼瞳深处,某种沉睡了太久的力量被彻底点燃、沸腾!那不再是求生的本能,而是属于征服者的、滚烫得足以熔金化铁的野心!
“活得像个人样?那太渺小了!我们脚下的热那亚,不过是亚平宁半岛边陲的一个水洼!撒丁王国,也只是欧洲列强餐盘边一枚随时可弃的棋子!”他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让老管家灵魂都为之震颤的决绝,“我要的,是让科斯塔这个名字,成为撬动这块腐朽棋盘的力量!让我们的船,载着撒丁的钢铁和意志,碾过地中海的每一道波涛!让伦敦、巴黎、维也纳那些傲慢的宫廷,都听见来自热那亚的惊雷!”
他一把抓起书桌上那份墨迹未干的《1855年科斯塔家族发展规划草案》,几步跨到地图前,手指带着千钧之力,如同战锤般狠狠砸在热那亚港的位置!随即,指尖沿着冰冷的墨线决绝南下,重重戳在西西里岛!
“这里!西西里!地底流淌着英国佬工厂的血液——硫磺!打通渠道?不!我们要成为这条黄金航路的主宰!我要你去找到那些被大商行敲骨吸髓的本地矿主!告诉他们,科斯塔给公平的价格,给直达热那亚的海运!还有……”他眼中寒光一闪,“给对抗那些垄断吸血虫的刀!科斯塔就是他们的后盾!”
手指毫不停歇,猛地向北划去,撕裂空气,越过阿尔卑斯山冰冷的雪线:“这里!皮埃蒙特的森林,伦巴第地下的黑金——木材和煤炭!工业的命脉!建立我们自己的网络,从源头到码头!不是小打小闹!我要的是稳定如山、量大如潮、足以支撑未来十年扩张的命脉!与都灵的造船厂、正在铺设的铁路公司提前绑定!用长期合约锁死!眼光,必须超越热那亚的港口!”
指尖最后如利剑回鞘,钉死在热那亚港:“还有这里!近海航运是我们的血管!今年收购或长期租赁三艘吨位适中、航速最快、状况最好的近海货船!船长和水手长,必须是我们信得过、能用钱和刀同时拴住的人!航线:热那亚——西西里(硫磺之血),热那亚——北意港口(工业食粮),热那亚——法国马赛!马赛,将是我们伸向法兰西乃至更广阔世界的触角!冲出地中海只是开始,大西洋的波涛,印度洋的风暴,太平洋的辽阔,才是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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