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静风茶室回来,楚夜明的心情并没有丝毫放松。与田中贤二那场无声的交锋,比任何一场真刀真枪的火拼都更耗心神。
他独自一人坐在那间宽敞却空旷的大队长办公室里,将自己浸入黑暗,试图平复那因为极致的智斗而依旧嗡嗡作响的神经。
就在这时,桌上的内线电话响了。
是李三。
“楚爷,楼下门房那儿,有个给您送茶叶的,说是您一个远房亲戚托人送来的。我看着不像什么好人,给扣下了。”
楚夜明心中一动,知道是组织上的消息到了。
“让他进来。”
片刻后,一个穿着粗布短衫,看起来老实巴交的“茶行伙计”被带了进来。他将一个普通的茶叶罐放在桌上,对着楚夜明点头哈腰地说了几句场面话,便被李三带了出去。
楚夜明反锁上门,拧开茶叶罐的夹层。
里面,是一张用特殊药水浸泡过的薄纸。
他用清水使其显影,上面是“老枪”那熟悉的字迹。
“夜莺同志,见字如面。你舍命营救的‘铁匠’同志,已于昨日被安全转移至苏北根据地,伤情已稳定。”
“他在昏迷前,已将那份关于‘终极名单’的‘钥匙’线索,完整地交给了组织。”
“任务,圆满完成。”
看到这几个字,楚夜明那根一直紧绷着的神经,终于在这一刻,彻底松弛了下来。
成功了。
同志安全了,那份比自己生命更重要的线索,也保住了。
然而,巨大的喜悦过后,涌上心头的,却是一种更加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疲惫与空虚。
深夜,他独自一人坐在办公室里,没有开灯。
窗外的月光如水银般泻入,将他孤单的影子在地上拉得又长又扭曲。
他为自己倒了一杯烈酒,冰冷的液体滑入喉咙,却无法驱散那发自灵魂深处的寒意。
他开始回想这一卷以来发生的种种。
他想起了在同福茶馆,自己亲手射杀军统叛徒“黄鱼”时,对方那难以置信的眼神。
他想起了在周公馆那场血腥的火拼中,自己是如何一步步将王强逼入绝境,然后用一颗子弹,冷酷地终结了他的生命。
他想起了在水牢那阴暗潮湿的角落,自己是如何用一具冰冷的尸体,将一个活生生的同志,从所有人的记录中彻底“抹去”。
他的双手,早已沾满了罪孽与鲜血。
他走到巨大的穿衣镜前,看着镜子里自己那张年轻,却又冷漠得可怕的脸。
那双眼睛里,早已没有了最初投身革命时的清澈与炙热,只剩下如同深渊般的冷静与幽深。
他忽然想起了田中贤二在棋盘上,对自己说的那句话。
“凝视深渊过久,深渊将回以凝视。”
他第一次问自己,当他越来越习惯“阎王”这个身份,越来越熟练地运用那些阴谋、杀戮与谎言之后,那个最初的、满怀理想的共产党员楚夜明,还剩下多少?
一股巨大的、前所未有的孤独和自我怀疑,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几乎要将他的意志彻底淹没。
但他很快便将这份足以致命的软弱,狠狠地压了下去。
他想起了牺牲的老吴,想起了那些为了信仰而倒在黎明前的同志,想起了仍在战火中苦苦挣扎的四万万同胞。
他告诉自己,他身上背负的所有罪孽,手上沾染的所有鲜血,都是为了迎接那最终的光明。
他的审判日,不在现在,而在革命胜利的那一天。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了。
“楚爷,您还没睡呢?”
是李三。他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上面是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一碟花生米,还有一瓶上好的花雕酒。
“我瞧着您办公室灯一直黑着,寻思您肯定又没吃饭。”李三挠了挠头,有些笨拙地将宵夜放在桌上,“您这几天太累了,铁打的身子也遭不住啊。”
这种来自下属的、朴素到有些笨拙的关心,像一股暖流,悄无声息地,注入了楚夜明那几乎快要被冰封的内心,带来了一丝久违的暖意。
他看着李三,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抹发自内心的、不带任何伪装的微笑。
“还没吃,坐下,一起喝点。”
李三受宠若惊,连忙摆手,但在楚夜明的坚持下,还是拘谨地在沙发的一角坐了下来。
主仆二人,就在这间刚刚见证了无数阴谋与算计的办公室里,就着一碟花生米,喝着温热的花雕酒。
李三聊着他在赌场听来的趣闻,聊着手下那几个不成器的队员又惹了什么祸。楚夜明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笑一笑,插上一两句话。
这一刻的宁静与温馨,与之前那些血腥、残酷、步步惊心的斗争,形成了无比强烈的对比。
这是暴风雨来临前,难得的喘息。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推开。
一个负责监听部门的下属,神色慌张地冲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份刚刚打印出来的电报纸。
“楚……楚爷!”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我们刚刚截获了一份日军华中派遣军司令部的特急加密电报!”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