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石流的腥气混着柴油味,像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所有人的喉咙。
李默跳下颠簸的军用卡车,靴子瞬间陷进没过脚踝的黄泥里。
雨水砸在安全帽上,发出沉闷的响声,眼前的一切都被水幕切割得支离破碎。
山体撕开了一道巨大的豁口,巨石和断木像怪兽的骸骨,堵死了通往外界的唯一公路。
这里是赣南腹地,一个地图上毫不起眼的点,此刻却成了天地的焦点。
“都让开!听指挥!救援队马上就到,不要乱!”一个穿着冲锋衣的干部举着喇叭,声嘶力竭地喊着,但他的声音在轰鸣的雨声和嘈杂的人声中,显得单薄而无力。
没人理他。
李默看见,不远处的临时雨棚下,几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正围着一口大锅,用捡来的木柴烧着火,浓郁的姜汤味穿透雨幕,带着一股顽固的暖意。
几个妇女拿着湿透的纸笔,挨个帐篷询问,登记着失踪亲人的名字,她们的脸上没有泪,只有一种被现实逼到极致的平静。
一个十几岁的少年,骑着一辆破旧的嘉陵摩托,车后座上绑着一个用塑料布裹得严严实实的包裹,正准备冲进泥泞的山路,把这里最新的消息送出去。
那个干部还想上前阻止,却被一个叼着烟袋的老汉拦住了。
“领导,你们的会还没开完吧?”老汉吐出一口烟圈,被雨水瞬间打散,“等你们开会定出流程,我们这儿的人早就自己把事儿办完了。”
干部涨红了脸,语塞了。
李默没说话,他只是默默地绕开人群,走向那台被泥水淹了半截、不断发出徒劳嘶吼的抽水泵。
这是唯一的生路,必须尽快排干积水,才能让大型机械进场。
他蹲下身,冰冷的泥水浸透了裤腿。
他伸手触摸着泵体,感受着那不正常的震动。
一个同样在抢修的村民凑过来,递给他一把扳手,大声问:“兄弟,看你这架势,以前干过这种事?”
李默的目光没有离开机器,他摇了摇头,声音被雨声压得很低:“我只会修机器。”
污泥、残渣、堵塞的进水口……他像一个外科医生,精准地拆解、清理、重组。
半小时后,随着一声沉闷的怒吼,抽水泵猛地一震,一股浑浊的水龙喷涌而出,射向远处的洼地。
周围的村民爆发出压抑的欢呼。
李-默只是拍了拍手上的泥,重新拧紧了最后一颗螺丝,退回到人群的阴影里。
夜深了,雨势稍歇。
李默靠在临时搭建的板房墙壁上,从口袋里摸出一块尖锐的石头,在潮湿的木板上用力刻下一行小字:真正的应急,是没人下令也能动。
刻完,他便起身离开,融入更深的夜色。
第二天清晨,村里的会计发现了这行字,他愣了很久,然后工工整整地将其抄录进村务日志里,在后面郑重地署上名:一个过路的修理工。
同一时刻,千里之外的城市,苏晓芸的手机亮了。
出版社编辑发来一条信息,兴奋地告诉她,她的新书《倾听的禁忌》被某省教育厅列为“基层干部阅读参考书目”。
她几乎是立刻回拨了电话,语气冷静得近乎冷漠:“把我的作者简介改掉。删掉‘社会创新先驱’这几个字,我不是什么先驱,我只是个记录者。”
编辑还想争辩,但苏晓芸的态度不容置喙。
新书很快下发到某县。
信访办的王科长,一个在“滚刀肉”和“老大难”之间熬白了头发的中年男人,花了一个通宵读完了这本书。
第二天,他走进自己的接待室,摘下墙上那块写着“依法依规,理性上访”的冰冷牌子,换上了一块自己用毛笔写的木牌,上面只有八个字:“今天,我先听,你先说。”
奇迹发生了。
三个月后,这个全省闻名的信访大县,上访量断崖式下降了四成。
这个“王科长经验”被迅速总结、推广。
苏晓芸从新闻上看到这一切,只是平静地在准备再版的书稿末页,加上了一句微不足道的话:“最好的制度,是让人忘了你在教他们。”
她签下了最后一本样书,没有寄给任何高官或名人,而是通过多方打听,寄给了当年在大学图书馆里给她递过一张纸条的那个清洁工。
附言只有一句:“你比我更懂这本书。”
而在城市的另一端,被摩天大楼遗忘的角落里,林诗雨正蹲在一个由拾荒者自发组建的“破烂银行”前。
这里的“货币”是一种信用凭证,记录在废弃的铁皮罐里。
帮邻居王大妈搬了一车货,记一笔;替张叔叔修好了三轮车,再记一笔;帮双职工家庭照看了一下午孩子,又是一笔。
这些“信用币”可以用来借米、借油,甚至换取别人同样的服务。
一个大型基金会看中了这个项目,派人来洽谈,希望投入资金,将其“标准化、系统化、可复制化”。
林诗雨听完他们的宏伟蓝图后,只说了一个字:“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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