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3月的春风,裹着工地的水泥灰,吹得人鼻子发涩。林晟踩着未干透的水泥地往办公室走,鞋跟陷进半软的地面,拔出来时带起一团灰浆,在身后留下串浅印——像他此刻的日子,看似踩实了,一不留神就会陷进去。小学教学楼的框架已经立起来,工人正在装窗户,玻璃反射着晃眼的光,把“鼎盛建设”的彩钢板围挡照得有些不真实。
办公室的门没关严,老会计的咳嗽声从里面传出来。林晟推开门,看见账单在桌上摊成扇形,最上面那张门窗厂的催款单,红笔写的“3月15日”像道血痕。老会计手里攥着个铁皮盒,盒盖上贴着他孙子的幼儿园照片,正把一沓零钱往里面塞——那是他每个月攒的养老钱,上次林晟缺钱,他还偷偷拿出来过两万。
“林总,老张的建材款、门窗厂的尾款,加起来得80万。”老会计把铁皮盒放进抽屉,声音有点哑,“账上只剩15万,是上周周婷收的认购定金,不够填窟窿。”
林晟没看账单,手伸进抽屉,指尖先碰到了那张深圳旧车票。不知什么时候,车票边角沾了点水泥灰,他用指甲抠了抠,没抠掉,反而把“当时差5万”的字迹蹭得更淡。“银行那边怎么说?”他的声音有点紧,目光落在墙上的城东地块规划图上,图上“商业配套”四个字被他用红笔圈了又圈,像块心病。
“银行要抵押物,城东地块没过户,鼎盛花园连立项都没做,人家不批。”老会计叹了口气,从抽屉里拿出张皱巴巴的报纸,“你看,上周邻县有家开发商,就是因为没预售证收定金,被客户告了,项目都停了。”
林晟一把夺过报纸,揉成一团扔在纸篓里。报纸团撞在篓壁上,发出闷响,像他心里的火气。“那能一样吗?”他把旧车票拍在桌上,灰印在纸上晕开,“我是县城本地人,张科长是我朋友,谁敢告我?”他突然抬头,眼睛亮得吓人,“周婷呢?让她过来。”
老会计没动,手指在铁皮盒的位置摸了摸,最终还是起身去叫周婷。走廊里传来他拖沓的脚步声,林晟盯着车票上的“深圳”二字,突然想起2000年在深圳火车站,他攥着86块钱的车票,看着别人拎着大包小包买房,心里的酸劲又上来了——这次说什么也不能再错过。
周婷进来时,手里的宣传单还带着风。她刚在菜市场发完,传单边角沾了点菜叶的绿汁,看见桌上的旧车票,脚步顿了顿。上次林晟翻这张票,是让她违规办假社保,这次恐怕又没好事。
“再推一波内部认购,5万抵10万,优先选鼎盛花园的房。”林晟把一张新拟的方案推给她,纸上的字迹潦草,“三天内收够80万,提成给你加1个点。”
周婷拿起方案,指尖碰到“鼎盛花园”四个字,突然觉得扎手。“林总,鼎盛花园连土地手续都没办,没有预售证,这样收定金违规……”
“违规?”林晟笑了,伸手把她手里的方案抢回来,在“5万抵10万”上画了个圈,“你去年赚的3万提成,够你买半套小公寓了吧?这次再干成,你就能在县城扎根了。机会不等人,就像我当年在深圳,要是敢借5万,现在还用干这个?”他把旧车票塞到她手里,“你摸摸这张票,这就是错过的代价。”
周婷捏着车票,纸边的水泥灰蹭在她手上,有点糙。她想起自己刚来县城时,租在10平米的阁楼里,每天梦想着有套自己的房子。林晟说的没错,这次提成确实能帮她凑够首付,可心里的慌劲却越来越大——她表哥就是做中介的,去年因为帮开发商违规收定金,被客户闹到工商局,差点坐牢。
“可是客户问预售证怎么办?”她把车票放在桌上,指尖在绿汁印上蹭了蹭。
“就说手续在办,优先认购有优惠。”林晟从抽屉里拿出一叠空白认购协议,塞给她,“别多嘴,出了事我担着。”
周婷抱着协议走出办公室,春风吹在脸上,却带着水泥的冷意。她站在工地门口,看着工人把玻璃装进窗框,阳光透过玻璃,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她掏出手机,想给表哥打电话,手指在拨号键上悬了半天,最终还是放下了——她太想有套自己的房子了。
接下来三天,周婷在小区、菜市场、学校门口转,逢人就说“鼎盛花园,5万抵10万”。有个穿工装的男人来问:“小周,我攒了五年的钱,就想给儿子买套房,这房子真能保证交房吗?”他手里的塑料袋里装着刚买的白菜,叶子上还沾着泥。
周婷看着他的手,关节粗大,布满老茧,突然想起自己父亲在工地干活的样子。“肯定能,林总是本地人,不会骗你。”她笑着说,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
三天后,周婷收了12笔定金,共60万。她把钱交给林晟时,林晟正在数钱,手指沾着口水,一张一张捻,声音像咬碎硬糖,脆得扎耳朵。“才60万?”他抬头,眉头皱起来,“再去催催,就说最后一天,过了就没优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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