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12月的阳光,带着年末特有的温软,把国信地产办公室的玻璃窗晒得发烫。赵山河坐在靠窗的藤椅上,指尖捏着一封叠得方方正正的信,信封边缘磨出了毛边,是被人反复摩挲过的痕迹——这是今早门卫老刘送上来的,说“3栋的张阿姨特意嘱咐,一定要亲手交给赵总”。
他拆开信封,信纸是从小学生作业本上撕下来的,横线格子还印在纸背上,右上角沾着一小块酱油渍,想来是张阿姨做饭时抽空写的。字是铅笔写的,笔画有些抖,却一笔一画很认真:“赵总,俺家小孙子以前住老房子,每天被楼下菜市场的三轮车吵醒,现在在新屋里写作业,窗户开着都听不见噪音。墙体摸上去平平整整,不像以前的老墙,敲一下空当当的……”
赵山河的指尖蹭过“平平整整”四个字,突然想起三个月前交房那天,张阿姨拉着他的手,掌心的老茧蹭得他手腕发痒,嘴里反复说“没想到国企盖的房这么实在”。那时他还笑着说“应该的”,现在看着这封信,喉咙里却有点发紧。他从办公桌最下层的抽屉里抽出蓝色文件夹——封面是深蓝色硬壳,边角被常年抽拉磨出了浅白的毛边,金属搭扣上的镀层掉了一块,露出里面的黄铜色,是前几年他从老领导手里接过的。打开文件夹,里面的材料按类别码得整齐:违规案例剪报用黄牛皮纸袋装着,袋口用回形针别着他当年写的批注;材料检测报告的红章印得清晰,每页边缘都有他画的小圈,标注着“重点复查”;跟投员工的签字单上,周磊的名字旁边还留着一小团墨渍,是当时钢笔漏墨蹭的。
“赵总,这信还值得您亲自看?”行政小李抱着一摞会议纪要进来,看见他把信纸铺在桌上,语气里带着不解,“业主随口夸两句,咱们记在心里就行,没必要这么较真。”
赵山河没抬头,从笔筒里抽出一支 HB 铅笔——这是他常年用的笔,笔芯软硬度刚好,画圈不洇纸。他在信里“窗户开着听不见噪音”“墙体平平整整”的地方画了圈,铅笔尖在纸上轻轻顿着:“小李,你刚毕业,可能不懂。咱们是国企,不是私营开发商,盖保障房不是为了赚快钱,是要让老百姓真真切切住得踏实。这封信上的话,比任何广告都金贵。”他起身走到复印机前,把信纸放进去,“复印三份,一份跟3栋的材料检测报告订在一起,放进文件夹;一份贴在一楼公告栏,让施工队、办公室的人都看看;还有一份,你帮我送到张阿姨家,就说国信谢谢她的认可。”
小李抱着复印件出去时,办公室的门被“吱呀”一声推开,王建军晃着手里的保温杯进来,枸杞和黄芪在热水里浮浮沉沉。“哟,赵总又在摆弄你的宝贝文件夹?”他凑到桌前,扫了一眼桌上的感谢信,嘴角撇了撇,“我当是什么大事,原来是封业主信。你这文件夹里,连跟投员工的签字单都留着,连施工队的整改记录都按日期排,是怕以后有人找你麻烦,好拿出来当证据?”
赵山河把复印件放进文件夹,手指在“2007年城西国企偷换保温材料”的剪报袋上停了停——那是他刚接手国信时,老领导特意给他的案例,剪报上还留着老领导画的红线:“国企失了民心,比亏了钱还严重”。“王总,你还记得六年前的城西项目吗?”他突然开口,声音很稳,像窗外晒透了的阳光,“当时那家国企就是因为偷换保温材料,业主冬天家里冷得结冰,集体去住建局投诉,最后项目停工,负责人被问责,连带着整个系统的国企都被质疑。”
王建军端着保温杯的手顿了顿,热水洒在裤腿上,他却没察觉,眼神飘向窗外——幸福里的工地上,几户业主正带着衣柜、沙发往里搬,阳台上挂起了新的花布窗帘。“那都是老黄历了,咱们国信不一样,施工队都是老合作的,不会出那种事……”
“没有什么不一样。”赵山河合上文件夹,金属搭扣“咔嗒”一声扣上,声音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格外清晰,“人心都是肉长的,你对老百姓用心,老百姓才会信任你。上次李芳举报咱们跟投圈钱、保障房偷工减料,要是没有文件夹里的资金监管记录、材料检测报告,咱们能说清楚吗?”他指着文件夹上的毛边,“这些边角磨掉的地方,不是麻烦,是国信的底线。”
王建军没话说,靠在办公桌边,看着赵山河把文件夹放进抽屉——抽屉上的钥匙孔都快磨平了,显然每天都要打开好几次。他突然注意到赵山河桌角的药盒,里面装着降压药,药盒旁边放着一张体检报告,医生的批注写着“注意休息,避免过度劳累”。“你啊,就是太较真。”王建军叹了口气,语气软了些,“幸福里赚的钱,还不够拿块好地的,你倒好,又盯上了城东的保障房地块,那地方偏,利润薄,图啥?”
“图心里踏实。”赵山河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城东地块的地图,上面用红笔标着规划的小学、菜市场,“上次去幸福里,张阿姨跟我说,她孙子上学要走两站路,冬天天不亮就得出门。城东地块旁边就有规划的小学,建保障房正好能解决这个问题。”他拿起笔,在空白的“项目进度表”上写下“2010年3月:地质勘察(重点查地下水位)”“2010年5月:图纸审核(邀请3名业主代表参与)”,字迹工整得像打印的,“周磊已经做了测算,虽然利润只有5%,但能解决两百多户的住房问题,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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