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一零年十一月的县城,风裹着碎碎的落叶,往秋衣的缝隙里钻,像无数根细凉的针,扎得苏媚胳膊发麻。她站在鼎盛地产办公楼的台阶下,怀里抱着个牛皮纸信封,指尖把信封边缘捏出三道白印——那是被汗浸湿又反复摩挲的痕迹。信封右上角“市歌舞团”三个烫金大字,在冷光里泛着浅淡的亮,墨迹还带着邮局油墨的新鲜气,是她今早攥着取件单,在邮局柜台前抖着手接过来的。半个月前偷偷投简历时,她甚至没敢在“期望岗位”栏里写“舞蹈演员”,只填了“行政助理”,却没想真的收到了面试通知。
风卷着一片枯黄的杨树叶,打在她的裤腿上,沙沙响。苏媚低头,鼻尖蹭到信封的纸边,粗糙的触感让她想起三年前的省艺校:每天清晨五点,练功房的镜子还蒙着层薄霜,她压腿时膝盖抵着冰凉的地板,疼得眼泪砸在粉色舞蹈服的裙摆上,晕开一小片湿痕。老师站在镜子前,指着她的脚背说“你条件好,脚背绷得开,只要熬得住,能站在大舞台上”。那时候的粉色舞蹈服,洗得领口发毛也舍不得扔,每晚叠得方方正正放在枕头边,像抱着团会发光的梦。可毕业那年,母亲的胃癌诊断书寄到学校,她连夜收拾行李回了县城,误打误撞进了鼎盛,成了林晟口中“会跳舞的行政”——所谓“行政”,不过是帮他组织艺术团,在酒局和招商会上跳支舞,再陪领导说几句场面话。
办公楼的玻璃门“吱呀”推开,林晟的司机抱着个印着“建材合同”的纸箱出来,看到苏媚,笑着打招呼:“苏姐,林总在里面念叨你呢,说县文联的晚会要跟你敲定节目。”
苏媚下意识把信封往身后藏,指尖的汗透过纸背,在“面试通知”那行小字上洇出浅淡的印。她深吸一口气,推开玻璃门,一股混着劣质烟草和文件油墨味的烟味扑面而来,比外面的冷风更闷,呛得她喉咙发紧。林晟坐在黑皮办公椅上,面前摊着张皱巴巴的“县文联新年晚会策划表”,红笔在“压轴节目”旁画了个圈,看到她进来,指了指对面的塑料椅:“正好,你坐。这次晚会要出个大气的舞蹈,还是你带艺术团上,就跳上次招商会那支《茉莉花》,张科长特意问起你了。”
苏媚坐下,把信封按在腿上,掌心的温度透过裤子,烫得大腿发慌。“林总,我……”她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又卡住——昨晚母亲打电话,声音细得像根线,说医生催着交手术押金,五万块,她银行卡里现在只有八千。那点钱,连半个疗程的化疗都不够。
“吞吞吐吐的干什么?”林晟抬头,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打火机“咔嗒”响了两声才打着,烟雾缭绕中,他的眼神扫过苏媚的手,“又不想陪局?跟你说过多少次,现在跑关系多难?艺术团就是块敲门砖,你好好表现,等城南地块拿下来,我给你涨工资,够你妈做手术的。”
这句话像根淬了冰的针,精准扎在苏媚的软肋上。她指尖在信封上摩挲,“面试通知”四个字的边角硌着掌心,像块小石子。“不是的林总,”她咬了咬下唇,唇瓣被风吹得发裂,渗出血丝,“我想辞职,我收到市歌舞团的面试通知了,下个月十五号要去考试。”
林晟夹烟的手顿了顿,烟蒂上的烟灰掉在策划表上,烫出个小黑点。他盯着苏媚看了三秒,突然笑了,嘴角的纹路里藏着嘲讽:“市歌舞团?苏媚,你今年二十五了吧?还做明星梦呢?县城不好吗?我给你开的四千块工资,比市歌舞团的实习生多一倍,这次晚会结束,我再给你涨五百,凑够四千五,够你妈交押金了吧?”
苏媚的指甲掐进掌心,疼得她眼眶发热。她确实需要钱,母亲的手术费像块石头压在胸口,可练功服口袋里的梦,从来没真正熄灭过。她攥紧信封,指节泛白:“林总,我喜欢跳舞,我想试试……”
“试什么试?”林晟把烟按在烟灰缸里,火星溅起来,烫到他的手指,他却没皱眉头,“你走了,艺术团怎么办?下个月还有招商会,张科长那边我怎么交代?”他起身走到苏媚面前,指腹带着烟味的粗糙触感压在她的肩窝,像块不轻不重的石头,“苏媚,我知道你想跳舞,但人得现实点。再帮我半年,就半年,等我把地级市的项目稳住,你想考歌舞团,我给你包个大红包,够你去打点关系的。”
苏媚看着林晟的眼睛,那里面没有半分理解,只有赤裸裸的算计——他需要她的舞蹈撑场面,需要艺术团帮他讨好官员,就像需要周婷帮他卖房子,需要李建国帮他垫资一样。可母亲的手术费,又像根绳子,把她的脚踝捆在原地。她低头,看到信封上的烫金字在冷光下晃,像团快要熄灭的火。
“……好。”苏媚的声音发颤,呼吸里带着哭腔,“我再帮你半年,但半年后,我一定要走。”
林晟笑了,拍了拍她的胳膊,力道重得让她晃了一下:“这就对了嘛,年轻人要懂变通。你放心,亏待不了你。”他转身走回办公桌后,抓起笔在策划表上写“苏媚带队《茉莉花》”,“今晚就跟艺术团排练,别出岔子,张科长那边还等着看效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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