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一零年十二月的上海,冷雨裹着雾,把恒基中心的玻璃幕墙浇得发亮。陈启棠坐在二十层的办公室里,指尖划过桌上的资产清单,纸页上“内地业务占比45%”的数字,被他用红笔圈了三道,像三道醒目的警示线。窗外是陆家嘴的霓虹,写字楼的灯光密密麻麻,像无数双盯着楼市的眼睛——最近半个月,助理每天汇报的内地房企拿地数据都在涨,松江有块地溢价率破了120%,朋友圈里全是同行晒的“新地块奠基”照片,热闹得像场永不散场的宴。
“老板,这是深圳长租房的最新报表,入住率92%,租金回款率100%。”助理推门进来,手里捧着个牛皮纸文件夹,里面夹着厚厚的单据,“还有您让整理的非核心资产清单,广州那两个临街商铺、杭州的写字楼公寓,都标红了,这几个项目的租金回报率不到3%,而且最近周边房价波动大。”
陈启棠接过文件夹,没先看报表,反而从公文包内侧口袋掏出个牛皮纸信封——里面是那张泛黄的字条,“启棠,我赌输了,房子没了,家也没了”的字迹,被岁月浸得发暗,边角却被摸得光滑。他把字条放在资产清单旁,两张纸一旧一新,一轻一重,像跨越时空的两个注脚。
“广州的商铺,下周就挂出去卖。”陈启棠的声音很轻,却没半点犹豫,指尖点在“广州商铺”那行字上,“杭州的公寓也一起,找外资基金接盘,价格比市场价低5%,只求快。”
“低5%?”助理愣了愣,“上周还有开发商想按市场价买,再等等说不定能卖更高……”
“不等了。”陈启棠打断他,拿起字条,指腹摩挲着纸面,“一九九七年香港金融危机前,我那朋友也是这么想的,‘再等等,还能涨’,结果等来了断供,等没了家。现在内地楼市跟当年多像,大家都在抢地,没人看负债率——你去查,那些拿地最凶的房企,负债率有几个没超70%?”
助理没再说话,低头把“降价5%”的备注写在清单上。办公室里静下来,只有窗外的雨声偶尔敲在玻璃上,“嗒嗒”响,像在数着什么。
“爸,您怎么把杭州的公寓卖了?”陈文博推门进来,手里攥着份拿地报告,脸上带着急劲儿,“我刚跟杭州的中介聊,那块地旁边要建地铁,明年房价至少涨15%,现在卖太亏了!”他刚从杭州回来,一路看到的都是“拿地即赚”的标语,心里早憋着股劲,想说服父亲趁势扩张。
陈启棠把资产清单推过去,“你看看这个。”他指了指标红的项目,“广州商铺上个月报价2000万,这个月已经有人压到1800万了;杭州公寓的租客,最近退租了三个,都是要去买新房的——大家都去炒房,谁还租公寓?”
“可我们是港资,资金比内地房企稳,为什么不趁他们缺钱的时候抄底?”陈文博翻开报告,指着其中一页,“杭州这块地,底价8000万,我们要是拿下,建高端住宅,两年就能回本!”
陈启棠没看报告,反而把那张字条递到儿子面前。陈文博的指尖碰到字条,纸页的脆感让他愣了愣——这张纸他从小看到大,却总觉得父亲太把“过去”当回事。“爸,这都多少年了?现在内地跟香港不一样,政策托底,不会像九七年那样……”
“政策能托多久?”陈启棠的声音沉下来,眼神里带着少见的严厉,“你忘了三个月前,我们抛售松江的两个商铺,当时你也说‘亏了’,结果现在呢?那两个商铺的价格跌了15%,接手的开发商已经开始降价甩卖了。”他起身走到窗边,指着外面的恒基中心,“你看这栋楼,我们买的时候是烂尾楼,装修花了8000万,租金定得比周边低1元,有人说我们傻,可你看现在,入住率95%,每个月的租金比任何拿地项目都稳。这就是运营类资产的好——它不跟楼市疯,只跟日子稳。”
陈文博张了张嘴,想反驳,却想起松江商铺的事——当时他确实觉得父亲太保守,可后来的行情印证了父亲的判断。他低头看着字条,突然注意到纸页背面,父亲用铅笔写了行小字:“九七年,恒生指数跌点,好友阿明跳楼,留妻女无依。”这行字他以前没见过,心里猛地一沉。
“内地业务,以后只留运营类资产。”陈启棠走回桌前,拿起红笔,在资产清单顶端写下“30%”,“恒基中心、深圳的长租房,再加上上海的两个社区商铺,就这些,剩下的全清掉。以后每个月,你亲自查一次负债率,只要超50%,立刻停项目。”
“50%?”陈文博惊讶地抬头,“内地房企哪个负债率不超60%?我们要是压这么低,会错过很多机会……”
“机会多,坑更多。”陈启棠从公文包里拿出份绩效考核表,递给助理,“把考核标准改了,内地团队的奖金,跟负债率挂钩——负债率超50%,奖金减半;超60%,全扣。再把这张字条复印,贴在每张考核表上,让他们每天都能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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