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来自XX省XX学院的录取通知书,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在吴迪的心上,也灼烤着整个家。堂屋里,它被平平整整地压在八仙桌的玻璃板下,却更像一个无声的嘲讽,提醒着这个结果与最初的期许相去甚远。饭桌上的空气总是凝滞的,爷爷奶奶的叹息像沉重的石头,一下下砸在吴迪的心坎里。他机械地帮着干农活,掰玉米时,看着金黄的玉米棒,思绪却飘回了高考考场,那些模糊不清的题目,那些本该抓住却溜走的分数;砍柴时,斧头落下,木屑纷飞,仿佛劈砍的是自己心里的憋屈和不甘。
“爸,妈,”一天晚饭后,吴迪终于鼓起勇气,声音有些发涩,“我……我想再去读一年。”
奶奶收拾碗筷的手停住了,惊讶地看着他。爷爷沉默地抽着旱烟,烟雾缭绕中,看不清他的表情。
“再读一年?”奶奶的声音带着担忧,“那得多苦啊?而且……能行吗?”
“我想试试。”吴迪抬起头,眼神里有种破釜沉舟的倔强,“这次没考好,我不甘心。”
爷爷重重地磕了磕烟锅,发出沉闷的声响。他浑浊的眼睛看向孙子,里面是复杂的情绪:有对孙子辛苦的不忍,有对结果的失望,也有一丝微弱的、被不甘心点燃的火苗。“不甘心……不甘心好啊。”爷爷的声音低沉沙哑,“这事,我琢磨琢磨。”
几天后,爷爷起了个大早,换上了他只有走亲戚才穿的、洗得发白的蓝色涤卡外套。他对吴迪说:“在家等着,我出去一趟。”爷爷去找了他年轻时在水利工地上认识的老伙计,吴迪得叫“干爷爷”的赵德全。赵德全早年出去闯荡,据说后来在县里某个部门当了小领导,算是村里走出去的“有本事”的人。
爷爷回来时,天已擦黑,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眼神亮了些。“跟你干爷爷说了,”爷爷对吴迪说,“他说……帮你问问看,看能不能找个好点的复读学校。成不成,得等信儿。”
等待的日子焦灼而漫长。吴迪帮家里干着活,心里却像长了草。他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翻出那些蒙尘的高中课本和习题册,一页页看着,那些熟悉的公式和题目,此刻却带着沉甸甸的分量。偶尔,他会拿出那部滑盖手机,翻看通讯录里寥寥无几的名字,最终又默默合上盖子。他知道,这条路,只能靠自己走。
半个月后,爷爷接到一个电话,是干爷爷打来的。接电话时,爷爷的腰杆似乎都挺直了些,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连声说:“哎!好!好!太麻烦你了老赵!……嗯嗯,记住了!……好,好!回头带娃去看你!”
放下电话,爷爷长长舒了口气,对一旁紧张等待的吴迪和奶奶说:“成了!你干爷爷托人给联系上了!在江州!省里排第二的大城市!江州一中!听说那里的复读班,比高三应届班人还多!升学率……高得很!”
“江州?”吴迪的心猛地一跳,那是一个只在电视里和地理课本上见过的遥远地方。复读班人数超过应届班?这规模让他既震惊又隐隐生出一丝希望。但同时,一种巨大的、背井离乡的陌生感也席卷而来。
“好,好!有地方去就好!”奶奶双手合十,念叨着,“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地方是好地方,”爷爷脸上的笑容淡了些,看着吴迪,语气严肃起来,“但路是你自己选的。去了,就得往死里学!别辜负了你干爷爷这份人情,也别辜负你自己这一年的光阴!听见没?”
“嗯!听见了,爷爷!”吴迪用力点头,心脏在胸腔里激烈地鼓动着,不甘、希望、压力和对未知的忐忑交织在一起。
开学前,爷爷拿出一个信封,里面是厚厚一沓钱,是卖了两头猪攒下的。“拿着,复读不比高三,花钱的地方多。该花的别省。” 奶奶则忙着准备东西,新被褥是买不起的,就把家里的被褥拆洗翻新,棉花弹得蓬松些,又新缝了两床被套床单。她还特意去镇上割了两条上好的烟熏腊肉,用厚厚的油纸包好,又装了一罐自己腌的、油汪汪的梅干菜肉丁。
“这腊肉和咸菜,是给你干爷爷那位熟人的,”奶奶仔细叮嘱,“到了地方,嘴甜点,客气点,是人家帮了大忙。见了面,叫……叫李主任,记住了?”
“嗯,记住了,奶奶。”吴迪看着那沉甸甸的包裹,心里明白,这不仅仅是土特产,更是沉甸甸的人情世故。
出发那天,天刚蒙蒙亮。吴迪执意不让爷爷奶奶送。“我都这么大了,一个人能行。”他背上鼓鼓囊囊的书包,里面装着衣服和奶奶准备的吃食,一手提着捆扎得结结实实的被褥卷,一手拎着装腊肉和咸菜的袋子,那个破旧的深蓝色行李箱也再次派上用场,装着书本和一些杂物。
“路上千万小心!东西拿好!到了就打电话!”奶奶一遍遍叮嘱,眼圈发红。
“嗯,知道了奶奶。”吴迪喉咙发紧。
爷爷站在旁边,沉默地抽着烟,最后只说了句:“去吧,到了地方,安顿好了,报个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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