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文查重系统那刺眼的绿色“通过”标识,最终定格在18.7%。李锐的邮箱在沉寂了三天后,回复了一封言简意赅的邮件:“格式按模板调好,参考文献再核对一遍,终稿提交系统。答辩准备。”没有一句肯定,甚至没有一个句号,但吴迪捧着手机,盯着那行字看了足足五分钟,仿佛耗尽了全身力气般,重重地瘫倒在吱呀作响的椅子上。额头上那层因持续焦虑而沁出的薄汗,此刻才后知后觉地变得冰凉。
压在心头那座名为“论文”的、几乎将他碾碎的大山,终于以一种近乎施舍的姿态,勉强被搬开了。剩下的,只是机械地调整行距、核对参考文献作者名缩写、确保页码没有错误这类琐碎到令人麻木的工作。当那个标记着“终稿提交成功”的绿色对勾在教务系统界面亮起时,吴迪心中没有半分喜悦,只有一种劫后余生般的虚脱,以及随之而来、更加噬人的空洞——像是狂奔过后骤然停下,心脏还在狂跳,眼前却只剩一片茫然的旷野。
等待答辩的日子,时间失去了刻度。宿舍里弥漫着一种奇异的、焦灼与麻木混合的气息。游戏偶尔还会打,但屏幕上的刀光剑影似乎都蒙上了一层灰,失去了往日的魔力。更多的时候,四个人只是各自瘫在椅子上,对着手机或天花板发呆,偶尔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毫无营养的话题,空气里漂浮着一种心照不宣的等待与不安。
答辩日终于到了。地点设在学院那间最大、也最显庄重的多功能报告厅。厚重的木门紧闭着,隔绝了里面的声音,却隔绝不了门外走廊里弥漫的紧张。空气仿佛凝固了,带着消毒水和旧地毯混合的沉闷气味。
吴迪和他的三个“难兄难弟”挤在门外走廊的角落里,像一群等待被检阅的残兵。里面答辩的声音隐隐约约透出来,时而是一个学生磕磕巴巴的陈述,时而是老师陡然拔高的、带着质询意味的提问。每一声提问,都像鞭子抽在门外等待者的神经上。
“下一个,刘洋!”
“下一个,陈立!”
“下一个,赵峰!”
名字被里面的助理清晰地喊出,像死神的点名。每叫出一个名字,走廊里就少一个人,剩下的几个便不由自主地往那扇紧闭的木门靠得更近一些,几乎把耳朵贴在冰凉的门板上,试图捕捉里面的只言片语。能听到赵峰在里面被问得哑口无言时的短暂沉默,能听到陈立试图用油滑的“场面话”蒙混过关时,被老师毫不客气地打断的严厉声音,也能听到刘洋那带着明显颤抖的、努力想解释清楚某个公式推演的结巴回应。
每一次里面的声音稍歇,门被打开,一个身影垂头丧气地走出来,脸上带着或青或白的颜色,立刻就会被外面的人围住,压低声音急切地问:“怎么样?问了啥?严不严?” 得到的回答往往只是一个苦涩的摇头,或者一句带着后怕的“李阎王……太狠了”。
终于,那个毫无感情的声音清晰地穿透门板:
“下一个,吴迪!”
吴迪的心脏猛地一缩,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他深吸一口气,推开那扇仿佛重逾千斤的木门,走了进去。
报告厅里灯光雪亮,刺得他微微眯眼。正前方,四张铺着墨绿色绒布的长桌一字排开,后面端坐着四位老师。正中间,系主任头发花白,神情严肃。旁边是教过他们专业基础课的、以严格着称的老教授。再旁边,是两位相对年轻些的副教授。而最靠边的位置,坐着的正是李锐。他今天穿了件深色的衬衫,头发依旧根根竖立,双臂抱在胸前,背靠椅背,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地扫过来,像探照灯一样打在吴迪身上。
巨大的压力瞬间降临。吴迪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在耳膜里奔流的轰鸣声。他僵硬地走到讲台前,打开自己的PPT。投影仪的光束打在幕布上,映出他论文的标题。他强迫自己开口,按照早已演练过无数遍的套路开始陈述。声音干涩、平板,毫无起伏,像在念一份与自己无关的讣告。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后背迅速被冷汗浸透。
陈述部分如同梦游般结束。提问环节开始。系主任问了几个关于论文选题背景和意义的问题,还算常规,吴迪勉强按背好的答案应付过去。老教授则揪住了他论文里一个仿真参数的设置依据,吴迪解释得磕磕巴巴,老教授皱着眉,没再追问,但显然不满意。另一位副教授则指出了他格式上几处细微的瑕疵,吴迪连连点头称是。
最后,轮到了李锐。
他身体微微前倾,拿起面前那份属于吴迪的、早已被他用红笔批注得面目全非的论文稿,翻到中间某一页,用指关节敲了敲。
“吴迪,”他的声音不高,却像冰冷的金属划过玻璃,清晰地响彻在寂静的报告厅里,“论文第四章第二节,你提到采用拓扑优化结合灵敏度分析对齿轮轴进行了轻量化设计,优化后质量减轻了12%,同时‘在特定工况下’应力水平‘未显着恶化’。”他顿了顿,目光如炬,“告诉我,这个‘特定工况’具体指哪几种载荷组合?你定义的‘未显着恶化’的量化标准是什么?是应力值控制在许用应力的百分之多少以内?仿真中你施加的边界载荷谱是否覆盖了齿轮轴实际运行中最恶劣的工况?比如启动冲击载荷、过载工况?你有没有做过优化前后在极限工况下的强度对比分析?如果没有,你凭什么断定其安全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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