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钟在六点半准时尖叫,硬生生把吴迪从混沌的浅梦里拽出来。窗外灰白的天光吝啬地透过封死的阳台玻璃,吝啬地洒在隔断间冰冷的瓷砖地上。隔壁那对男女昨夜吵到后半夜的嗡嗡余音,似乎还粘在薄薄的石膏板墙上。他坐起身,出租屋特有的隔夜气味——廉价消毒水、隐约的霉味和不知哪户飘来的油腻早饭味——堵在鼻腔里。他摸索着打开手机屏幕,刺眼的光亮里,时间还早,离上班足足两小时。可躺是躺不住了,心里像揣了个悬空的桶,七上八下。他爬起来,在狭窄的空间里笨拙地洗漱,水龙头流出的水带着铁锈的腥气。出门前,他对着墙上那面巴掌大的裂了缝的旧镜子,把唯一一件还算挺括的白衬衫的领子又理了理,深吸一口气,推开了这扇隔绝了白日喧嚣与夜晚狼狈的薄门。
清江市的早晨在拥挤的公交上扑面而来。车厢像个巨大的沙丁鱼罐头,混合着汗味、包子味和汽油味。吴迪紧紧抓着吊环,身体随着车厢的颠簸摇摆,目光茫然地投向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灰扑扑的行道树,卷闸门半开的五金店,步履匆匆神色疲惫的人群。这一切都提醒着他,那个名为“大学”的、无论多么虚浮的避风港,已经被彻底甩在身后。
“诚信机电”的牌子挂在一栋半旧厂房的角落,毫不起眼。吴迪几乎是踮着脚尖走进那间不大的办公室,比通知的时间早了近二十分钟。办公室里空荡荡,只有日光灯管发出低沉的嗡鸣。他像闯入陌生领地的幼兽,局促地站在门口,直到一个穿着深蓝色工装、头发有些稀疏的中年男人打着哈欠进来,指了指靠窗一张堆着杂物的旧桌子。
“新来的?吴迪是吧?喏,就这儿,自己收拾下。”男人的声音带着没睡醒的沙哑和本地人特有的腔调。
吴迪连忙点头,手脚麻利地把桌上散落的螺丝、几本卷了边的产品目录归拢到一边,又用袖子擦了擦积着薄灰的桌面。刚坐下,老板王德发(就是昨天面试那位)也进来了,微胖的身躯裹在不太合身的条纹衬衫里。他扫了一眼吴迪,没多话,随手从自己桌上抓起一个鼓鼓囊囊的U盘,“啪”地一声丢在吴迪面前。
“喏,先看看这些。咱们修啥机器、卖啥零件,怎么开单子,流程都在里头。好好熟悉,以后接电话、派单子、记仓库,都是你的事儿。”王德发语速很快,说完就转身进了里间,玻璃门在他身后“哐当”一声关上。
办公室里只剩下吴迪和那个中年男人。空气安静下来。吴迪插上U盘,点开里面层层叠叠的文件夹:“液压原理基础”、“常见工程机械故障代码速查”、“轴承型号对照表”、“客户报修登记流程”、“仓库进出库管理规范”……文件名密密麻麻,像一片望不到头的机械森林。他点开第一个文档,屏幕的光映着他全神贯注的脸。
每一个字,他都看得格外用力。那些枯燥的术语、拗口的零件型号、繁琐的操作步骤,此刻不再是试卷上的考题,而是直接连接着饭碗的生计。他不敢跳过一行,不敢一目十行,生怕漏掉什么关键,比当初在网吧熬夜“降重”那篇千疮百孔的论文时,认真了何止一百倍。手指无意识地在冰冷的桌面上划着,仿佛要把那些“柱塞泵”、“溢流阀”、“O型圈规格”都刻进脑子里。
时间在专注中悄然流逝。日光灯管单调的嗡鸣是唯一的背景音。直到一阵椅子腿摩擦地面的刺耳声音响起,吴迪才猛地从文档的海洋里抬起头。是那位中年同事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骨头发出轻微的咔吧声。
“小吴,走,吃饭去!”他招呼着,脸上带着点随和的笑意,“看一上午了,眼睛不花啊?”
吴迪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在叫自己,连忙“哦”了一声,手忙脚乱地保存文档,退出U盘。他跟着同事往外走,脚步还有点发飘,脑子里还残留着液压油路的走向图。
“我叫张伟,”同事边走边说,声音轻松了许多,“弓长张,伟大的伟。在这破地方混了快十年了,以后有啥不清楚的,问我。”
“张哥好,我叫吴迪。”吴迪赶紧应声,声音还有点紧绷。
两人走出略显压抑的厂房,穿过一片堆着废旧金属和木箱的空地。正午的阳光白晃晃地砸下来,带着工业区特有的燥热。拐过两个街角,喧嚣市声扑面而来。张伟熟门熟路地钻进一家招牌油腻、玻璃蒙尘的小面馆。里面人声鼎沸,几张油腻的桌子挤满了穿着各色工装的人。
“老规矩,两碗牛肉面!加辣子!”张伟冲着厨房窗口喊了一嗓子,又转头问吴迪,“你吃啥?牛肉面还是杂酱面?这家的臊子不错。”
“都行,跟张哥一样吧。”吴迪连忙说。
面很快端上来,粗瓷大碗,汤色红亮,厚实的牛肉块和翠绿的葱花浮在上面,香气霸道地钻进鼻腔。张伟掰开一次性筷子,搅动着面条,挑起一大筷子吹着气:“第一天来,感觉咋样?老王(指老板)那人就那样,话不多,事儿交代完就拉倒,习惯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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