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巴车碾过市郊颠簸的土路,一头扎进城市的灯火洪流。车窗隔绝了外面世界的喧嚣与热浪,空调凉风像温柔的溪水,一寸寸抚过吴迪被烈日和汗碱反复腌渍过的皮肤。他靠在椅背上,身体每一块肌肉都沉甸甸地陷在座椅里,残留着硬板床的僵硬感,脚底板被劣质胶鞋磨过的地方隐隐作痛。车厢里弥漫着疲惫的沉默,只有引擎低沉的轰鸣和偶尔几声咳嗽。吴迪侧头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霓虹,那些璀璨的光点在他干涩发胀的眼中晕染开来,模糊成一片流动的光河。一周,如同被强行按进滚烫沙砾里摩擦了一遍,此刻抽身而出,奔向的不仅仅是一间出租屋,更像是一座被恒温空气和柔软织物包裹的、名为“日常”的堡垒。
推开合租屋的门,属于家的、混合着清洁剂和淡淡食物余温的气息瞬间将他包裹。客厅静悄悄的,林晓峰房间的门缝里透出屏幕微光,大概在加班。吴迪像卸下千斤重担,把那个沾满尘土、散发着汗馊味的深蓝色旧行李箱扔在玄关角落,几乎是扑进了卫生间。
灯光明亮刺眼。他拧开水龙头,掬起冰凉的自来水狠狠泼在脸上,试图冲刷掉皮肤上粘附的沙尘与疲惫。抬起头,镜子里的人影让他动作猛地一顿。
一张陌生而狼狈的脸。头发被汗水反复浸透又晒干,枯草般支棱着。最刺眼的是肤色——脸颊、脖颈、小臂,所有暴露在外的皮肤,像是被劣质染料泼过,呈现出一种不均匀的、发红的深褐色,与T恤领口下那片依旧苍白的皮肤形成了触目惊心的分界线。鼻梁和颧骨这些凸起的地方,颜色更深,甚至隐隐有些脱皮。嘴唇干裂起皮,眼下带着浓重的青黑。镜中人的眼神空洞,透着一种被彻底掏空后的麻木和劫后余生的恍惚。他扯了扯嘴角,镜子里那张黝黑的脸也跟着咧开一个疲惫的弧度,显得格外突兀。
“真够呛……”他喃喃自语,声音沙哑。这副尊容,实在不适合出现在家人面前。他掏出手机,点开“家”群聊,手指在视频通话的按钮上悬停片刻,最终还是移开,只打下一行字:
“奶,爷,爸,妈,这周有点累,周末想好好歇歇。下周再给你们打视频哈。”
信息发出,几乎是秒回。
奶奶的语音带着穿透屏幕的关切:“咋了迪娃?累着了?工作太忙?别硬撑啊!累了就歇歇!”
爷爷的声音紧随其后,中气十足:“歇!好好歇!养足精神!”
妈妈发来文字:“知道了儿子,好好休息,多喝水。”
爸爸言简意赅:“嗯。”
看着屏幕上滚动的关切,吴迪心里一暖,又涌上一丝愧疚。他放下手机,脱下那身仿佛长在身上的、汗渍斑斑的脏衣服,拧开淋浴喷头。温热的水流冲刷而下,带走泥垢汗碱,皮肤上被晒伤的灼痛感在水流刺激下反而更加清晰。他草草冲洗干净,套上最柔软的旧T恤和大裤衩,一头栽倒在床上。
柔软的床垫像一片温暖的云,瞬间承接住他所有的重量与疲惫。空调的凉风均匀地吹拂着,驱散了残存的最后一丝燥热。他把自己深深埋进蓬松干燥的被子里,只露出半张依旧黝黑的脸。窗外城市的车流声、霓虹光影,都成了遥远模糊的背景音。身体的每一寸都在无声地呐喊,渴望着彻底的松弛与空白。做饭?出去?想都别想。饥饿感被更强烈的困倦完全压制。他像一块耗尽电量的电池,只想在这片静谧的、独属于他的巢穴里,一动不动,沉入最深的睡眠,让被烈日和口令撕裂的神经一寸寸弥合。
周末的两天,如同被按下了慢放键,又在沉睡中飞快溜走。吴迪的活动半径仅限于床和卫生间。饿了,就摸出手机点一份最便捷的外卖,扒拉几口便又倒回床上。大部分时间,他都在沉睡与半梦半醒之间漂浮。空调持续送着凉风,房间里只有他均匀深沉的呼吸声。身体在沉睡中贪婪地汲取着能量,被晒伤的皮肤由灼痛转为紧绷的痒意,深褐色的肤色似乎沉淀得均匀了一些,不再那么刺目的红黑。
周一清晨,吴迪还是感觉有点乏,不想骑车,于是打算坐地铁去上班。挤在熟悉又令人窒息的地铁人潮里,吴迪竟感到一丝久违的亲切。地铁的闷热和推搡,此刻竟成了回归“正常”生活的序曲。刷卡走进启航科技那栋光洁冰凉的大厦,中央空调的冷气扑面而来,他深吸一口,仿佛每一个肺泡都在欢呼。
推开设备维护部那扇厚重的玻璃门,刚走到自己工位附近,一声夸张的惊呼就响了起来:
“哟哟哟——!快看这是谁回来了?!”是平时最爱热闹的小刘,她正端着水杯,眼睛瞪得溜圆,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吴迪脸上来回扫射。
这一嗓子立刻吸引了周围同事的注意。张磊从隔断后探出头,看清吴迪的模样后,噗嗤一声乐了:“嚯!吴迪?真是你啊?差点没认出来!这去的是国防基地还是非洲挖矿啊?这色号,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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