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旦摆脱了“军训”这类糟心事的侵扰,便仿佛装上了顺滑的轴承,在恒温的写字楼、熟悉的地铁线和烟火渐浓的出租屋之间,平稳而迅疾地向前滚动。窗外的梧桐绿了又黄,落了又生,转眼间,吴迪在启航科技这座玻璃幕墙的巨塔里,已然稳稳扎下了两年多的根须。
磨砂黑的保温杯在办公桌上挪移的位置,无声记录着项目更迭的轨迹。每月固定抵达的银行短信,成了吴迪心底最踏实的刻度。那条短信末尾的数字,早已从最初让他心跳加速的五位数,变成了一个日渐丰盈、带着沉甸甸分量的存在。这份增长的底气,让他有力量为老家的堂屋添置了崭新的大电视,为爷爷省力的农活送去了油亮的拖谷机。每一次的“先斩后奏”,电话那头总是熟悉的数落——“又乱花钱!”——但那嗔怪声浪下涌动的,是家人藏不住的欢喜和对远方游子心意的妥帖熨烫。吴迪听着,只是笑,心里被一种笨拙却实在的暖意填满。
然而,岁月流逝,另一件“人生大事”却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随着吴迪逼近三十岁的门槛,在每一次跨越山水的视频通话里,变得越来越不容回避。
“迪娃,”奶奶的脸凑在屏幕前,眼神热切得几乎要穿透镜头,“上次你妈托人问的那姑娘,回话了,说可以先加个微信聊聊?人就在清江边上那个区上班,做会计的,稳当!照片我让你妈发你了,你瞅瞅?”
“妈发我了,”吴迪应着,声音温和,心底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我看着呢奶。”
“看着好就主动点!别闷着!”奶奶的嗓门拔高,“你都多大了?村里跟你同岁的,孩子都满村跑了!你爷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你爸都会下地薅草了!”
爷爷的脸在屏幕右上角,没说话,只是浑浊的目光沉沉地落在吴迪脸上,那无声的重量,比奶奶连珠炮似的催促更让人心头一紧。右下角的妈妈,脸上努力维持着笑容,眼角的细纹却泄露着焦虑:“迪娃,妈知道你工作忙,可这事……真得上心了。那姑娘看着真挺不错的,知根知底……”
吴迪扯出一个安抚的笑容:“知道了妈,奶。我看着联系,先聊聊看。” 他无法解释那种隔着屏幕、仅凭几张照片和几句介绍产生的疏离感,更无法承诺什么。这份家人的焦灼,像无形的绳索,一圈圈缠绕着他。
他也并非全然抗拒。这两年多里,他试着见过几个家里或热心同事介绍的姑娘。咖啡馆柔和的灯光下,对面坐着或文静或开朗的女孩,聊工作,聊兴趣,聊对未来的模糊憧憬。吴迪努力寻找着共同点,态度温和有礼,像个认真完成作业的学生。然而,几次下来,总像隔着一层看不见的毛玻璃。感觉不对,频道不同,聊不到深处……各种微妙的“不合适”最终都指向一个礼貌的终点:互无感觉,再无下文。
在老家那个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小山村里,闲言碎语如同山间带着倒刺的风,无孔不入。吴迪,这个曾经让全村人竖大拇指的“第一个重本大学生”,如今却成了某些人茶余饭后带着惋惜或隐秘快意的谈资。
“老吴家那大学生,书是念得好,可媳妇都讨不着,有啥用?念书念傻了?”
“就是,你看东头二柱子,人家初中都没念完,现在老婆孩子热炕头,小日子红火着呢!”
“怕是城里花花世界迷了眼,心气儿太高了吧?”
这些或酸或叹或带着隐秘优越感的闲话,总会像细小的芒刺,辗转飘进吴迪爷爷奶奶的耳朵里。一次视频,奶奶有点生气的说着:“迪娃,你别往心里去……那些人就是嘴碎!咱不急,啊?奶奶就是……就是想你早点结婚。” 镜头角落,爷爷闷头抽着烟,劣质香烟的烟雾缭绕,模糊了他紧锁的眉头和沉默里沉甸甸的忧虑。吴迪看着屏幕那端爷爷奶奶强撑的笑脸和眼底藏不住的刺痛,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哽住,闷闷地发紧。他只能一遍遍,用自己都觉得苍白的话安抚:“奶奶,真没事。缘分没到,强求不来。我在外面挺好的,你们别操心,也别听那些。”
这份来自家乡的、带着泥土腥味的压力,在启航科技午休的茶水间里,找到了冰冷的现实回响。
“兄弟,我算是服了!”张磊灌了一大口冰咖啡,把杯子重重顿在桌上,一脸生无可恋,“上周见的那个,聊得感觉还行吧?结果人家临走了,轻飘飘来一句:‘你房子买在哪个区了?’ 我实话实说还在攒首付呢,好家伙,人家那脸,唰一下就从春天到寒冬了!微信回去再发消息,就剩个红色感叹号了!” 他摊摊手,自嘲地咧咧嘴。
“太正常了!”旁边的李姐接口,语气带着过来人的通透,一边搅拌着杯子里的燕麦,“现在的社会,没个窝,谁跟你谈将来?风吹雨打都飘着,多没安全感。‘家’总得有个‘址’吧?”
“可不是嘛,”另一个男同事也加入吐槽,推了推眼镜,“我上次相亲,人家姑娘倒没直接问房,就跟我聊‘以后孩子教育很重要’,‘某某学区的小学听说特别好’……啧,这不就是变着法儿问房子在哪儿嘛!弦外之音,懂的都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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