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开门的是小刘。当看到门外站着的、脱下主厨服后几乎让人认不出的莫里斯·拉斐尔时,他明显愣住了,脸上瞬间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警惕和巨大的疑惑。“拉……拉斐尔主厨?您……您怎么来了?有什么事吗?”他的声音带着不确定。
林小风和薇薇安也闻声停下了讨论,同时转过头看了过来。
莫里斯感到脸上像是被火燎过一般发烫,他努力维持着面部肌肉的镇定,目光艰难地越过挡在门口、一脸戒备的小刘,直接看向房间深处的林小风,用有些干涩、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颤抖的声音,艰难地开口说道:“林主厨,晚上好。冒昧打扰,非常抱歉。我……有些关于烹饪技艺上的问题,思考了很久,无法得到答案,想……向您请教。不知……是否方便占用您一点时间?”
他的语气,不再是那日对决时充满了优越感与挑衅的咄咄逼人,而是带着一种艰难的、笨拙的,却又是显而易见的诚恳与困惑。
厨房内出现了短暂的、几乎令人窒息的寂静。小刘和薇薇安都下意识地看向了林小风,等待着他的反应,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的张力。
林小风看着站在门口光影交界处、显得有些局促甚至狼狈的莫里斯,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讶异,但很快便恢复了那种惯有的、深潭般的平静。他没有立刻回答“是”或“否”,而是对莫里斯做了一个简洁而清晰的“请进”的手势,动作自然得仿佛早已预料到他的到来。
莫里斯像是得到了特赦,微微颔首,迈步走进了这间狭小、简陋、与他那间拥有最先进设备、宽敞明亮如实验室般的主厨厨房相比简直如同作坊的临时厨房。但奇怪的是,此刻他心中竟没有任何一丝轻视,反而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专注于技艺本身、心无旁骛的纯粹氛围。
“拉斐尔主厨,请坐。”林小风从旁边拉过一张简单的折叠椅,语气平和,仿佛对方只是一位深夜到访、探讨学问的普通同行,而非几日前在万众瞩目下与他激烈交锋的对手。“不知您想探讨哪方面的问题?”
莫里斯没有坐下。他站在那儿,目光不由自主地被操作台上那些东西吸引——几只普通的散养鸡,几根品相中上的火腿骨,一些淡干的中等个头干贝,都是些在法餐体系中绝不会用来制作顶级清汤的“普通”原料。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林小风那平静的脸上,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摒弃了所有修辞和骄傲,直接指向核心:
“我想知道……那碗汤。”他指向那些火腿骨和鸡,“我想请教您……究竟是如何……如何用这些……在我看来并不算最顶级的、甚至有些……平凡的原料,通过什么样的方法和理念,最终吊出那样……极致清澈见底,味道却又那样……层次丰满、圆融通透的汤?”
他顿了顿,声音不自觉地低沉了下去,带着一种近乎痛苦的困惑:“在这两天里,我尝试用我所知的全部科学方法去分析它,用我积累的所有经验去理解它,甚至……试图在我的厨房里进行复制。但是……我失败了。我无法复制出那种感觉,甚至无法理解支撑这种味道呈现背后的逻辑。那种……将无数种味道化于无形、最终达成极致和谐的‘调和’艺术,似乎……完全超越了我现有的整个认知体系。”
这番话,从一个享誉全球的法国三星名厨口中如此直白、甚至带着一丝卑微地说出,无异于在技术上承认了自己的“无知”与“失败”。小刘和薇薇安都露出了极度震惊的神色,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林小风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一丝得意或嘲讽的表情,眼神依旧平静如水。他能够清晰地感受到莫里斯话语背后,那份剥离了胜负与面子之后,对技艺最本真的、近乎执拗的困惑与渴望。这让他想起了前世作为米其林三星主厨时,自己对中华料理中某些玄妙领域同样怀有的敬畏与探索之心。
“拉斐尔主厨,”林小风的声音温和而清晰,在狭小的厨房里回荡,“您能今晚来到这里,提出这个问题,本身就已经证明了您对烹饪这门艺术,怀有真正的、超越胜负的热爱与尊重。这无关乎那场对决的输赢,只关乎我们对于技艺真相共同的追求。”
他不再多言,走到操作台前,挽起袖子,拿起一块火腿骨,开始一边熟练地进行预处理,一边用平实的语言讲解起来,薇薇安则在一旁进行着精准而迅速的同步翻译。
“中餐的高汤,尤其是追求至清至鲜的汤品,其核心哲学,并非像法餐清汤那样,力求‘提取’出食材中的所有风味物质,而是‘选择’性地提取我们想要的风味精华,并最大限度地排除我们不需要的杂质——比如多余的脂肪、微小的蛋白质悬浮颗粒、以及……那些过于尖锐、独立、会破坏整体和谐性的味道。”
他开始了最基础的焯水步骤,动作流畅而精准:“比如这第一步,在法餐看来或许只是去除血水和杂质。但在我们看来,它更深层的目的是利用沸水的冲击力,让食材表面的蛋白质快速凝固,形成一层保护膜,锁住内部的鲜味物质不易流失,同时让一部分带有腥、臊、异味的低分子物质随水流失,这是一个‘取舍’的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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