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陵地宫之内,崔明礼的死,比那炸裂的铜鼓更为惊心动魄。
他带来的心腹亲信们,个个面如死灰,甚至忘了去扶那具尚有余温的尸体。
一股混合着血腥与尘土的寒意,从每个人的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们不是畏惧死亡,而是畏惧死亡的方式。
崔尚书,一生与阴诡之事打交道,自诩能驱鬼神,算天命,最终却死在了自己亲手布置的法坛之上,被他意图操控的“鬼神”所反噬。
这比任何刀剑加身都更具讽刺,也更令人胆寒。
一个胆小的官员颤抖着捡起那块要了崔明礼性命的铜鼓碎片,借着火光看清了上面的字。
“谢氏不嫁人间帝,只娶山河骨作礼……”
他喃喃念出声,如同被扼住了喉咙,声音嘶哑难听。
嫁人间帝,尚可理解为攀附皇权。
娶山河骨……这是何等狂妄,何等……渎神的宣言!
她要娶的,不是皇帝,不是凡人,而是这天下疆土的根基龙脉!
一瞬间,崔明礼临死前那句“有伤国祚”的泣血之言,化作了沉重的谶语,压在了所有幸存者的心头。
他们终于明白,这不是一场简单的皇家秘辛,也不是什么妖妃冤魂索命。
这是一场以天下为赌注的祭典。
而他们,连棋子都算不上,只是被棋盘震落的尘埃。
消息以最快的速度被封锁,用“法器炸裂,意外身亡”的由头传回了宫中。
萧无咎在御书房内听着苏挽云的禀报,手中正摩挲着那枚刚刚指向西北的血丝梭。
梭身上冰冷的触感,与他此刻的心境一般无二。
“死了?”他淡淡地问,听不出喜怒。
“是,崔尚书……当场毙命。”苏挽云垂首,声音微不可察地带了一丝颤抖,“现场的禁军校尉拼死带出了那块铜片,上面的字……”
“不必念了。”萧无咎打断了她,目光落向墙上悬挂的巨大疆域图,“朕知道了。”
他终于明白,他为谢扶光敕建祠堂,录入功德碑,以为是补偿,是哀荣。
却不知,在那个女人的棋局里,他此举无异于亲手递上了婚书的“回执”。
他以皇家的名义,应允了这场旷世的“冥婚”。
只是,新郎不是他,而是他脚下这片万里江山。
“她不是在闹脾气,也不是在报复。”萧无咎的声音低沉得可怕,“她在‘归位’。”
宸妃,他的生母,当年那场“织魂祭子”的主持者,究竟是以何等心态,将这样一个存在送到了京城,送到了他身边?
是献祭,还是……埋下一颗足以倾覆一切的种子?
“苏挽云。”
“臣在。”
“备车,便服,朕要亲自去一趟鬼市。”萧无咎站起身,玄色的龙袍在烛火下沉淀出墨一般的浓重,“另外,传朕密旨,命西北镇西大将军封锁敦煌全境,任何人不得进出。就说……发现前朝宝藏,要行勘探。”
他的眼神锐利如刀:“朕倒要看看,谁要娶朕的江山。”
天子守国门,如今,他要亲赴国门之外,去迎战那个要“迎娶”他国祚的女人。
与此同时,鬼市。
那口翻滚着尸油的锅早已熄灭,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焦糊与甜腻混合的怪味。
哑蝉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柳三更身后,递上了一张纸条。
柳三更扫了一眼,是崔明礼的死讯。
他嘴角的讥诮更浓了:“老东西,总算求仁得仁,死在了他最引以为傲的道术上。也好,省得碍手碍脚。”
他将纸条扔进冰冷的油锅,看向那幅悬浮于空中的虚影阵图,眼中闪烁着贪婪与狂热。
“‘归影阵’,引的从来不是魂,而是‘格’。”他仿佛在对哑蝉解释,又像在自言自语,“这世上有些生灵,生来便有‘神格’或‘魔格’,只是被凡胎俗骨所困。谢扶光,就是这种人。宸妃当年不是在祭祀,而是在‘唤醒’,可惜她只唤醒了一半,就被反噬而死。”
他伸出瘦骨嶙峋的手指,虚虚划过阵图的中心。
“如今,萧无咎这个痴情种,用皇家族运为引,替她完成了另一半的仪式。‘织魂祠’是信物,功德碑是聘书,皇陵鼓乐是迎亲的号角。”
柳三更笑了起来,笑声嘶哑难听:“‘谢氏不嫁人间帝,只娶山河骨作礼’……好大的气魄!她这是要抽离龙脉之气,重塑自己的‘神格’真身。一旦功成,她便不再是谢扶光,而是行走于世间的……一尊活着的古神。”
哑蝉打了个手势,询问他的打算。
“我们?当然是去观礼。”柳三更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衣衫,“顺便……看看能不能从神明的婚宴上,讨一杯残羹冷炙。”
他她要娶山河,我们……便去抢亲。”
三日之后,敦煌。
那漫天的风沙,并非静止,而是在以一种肉眼难以察觉的频率,缓慢地流动、重塑。
曾经的村落、驿站、古道,都在这无声的沙之吐息中,被抹去了原有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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