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屋的门被悄无声息地推开一道缝隙,陈默侧身闪入,动作轻捷得如同暗夜中的猎豹,与他内心翻江倒海的情绪形成剧烈反差。
空气中弥漫着儿童退烧贴淡淡的薄荷味与消毒水气息混杂的味道,这味道像一根无形的针,瞬间刺穿了陈默所有筑起的心防。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雷达,瞬间锁定在卧室那张小小的儿童床上。
那里,蜷缩着他阔别五年的女儿,晓晓。
曾经红润如苹果的小脸,此刻烧得通红,像一团灼烧的火焰,刺痛了他的眼。那双遗传自他、本该盛满星河般璀璨光芒的大眼睛紧紧闭着,长长的睫毛因不适而微微颤抖,在眼睑下投出不安的阴影。
小而苍白的嘴唇微微张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的气息和细微的、猫儿般的呜咽,狠狠揪扯着陈默的心脏。
他仿佛被施了定身咒,僵在原地。
一路上在脑海中推演过无数次的冷静、谋划,在见到女儿病容的这一刻,轰然崩塌,碎成齑粉。什么“执剑人”,什么“天穹总工”,在此刻,他只是一个迟归的、满怀愧疚的父亲。
“晓晓……”
他几乎是踉跄着扑到床前,声音干涩沙哑,仿佛被沙漠的风暴洗礼过。他伸出那双能绘制出最复杂航天图纸、能操控亿万级数据流的手,此刻却带着肉眼难以察觉的颤抖,小心翼翼地、如同触碰稀世易碎的琉璃般,抚上女儿的额头。
滚烫!
那温度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灼伤他的指尖,那热度顺着神经末梢一路蔓延,瞬间焚毁了他的理智,烫得他五脏六腑都蜷缩起来,剧痛难当。
他记得最后一次离家,晓晓蹦跳着送到门口,挥舞着白白嫩嫩的小手,声音清脆得像清晨的百灵鸟:“爸爸再见!早点回来呀!”
那声音犹在耳边,如今却只剩下病榻上这令人心碎的喘息。巨大的落差像一把钝刀,在他心口反复切割。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极力压抑的、破碎的啜泣声。
陈默僵硬地转身。
苏婉清倚在门框上,一只手死死捂着嘴,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单薄的肩膀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
她看着丈夫,看着这个她等了五年、怨了五年也念了五年的男人,所有伪装的坚强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五年来独自带娃的心酸、被人欺辱的委屈、无人依靠的恐惧、女儿病重的焦虑……所有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在她通红的眼眶中汹涌决堤,化作滚烫的泪水,断了线般无声滚落。
她没有嚎啕大哭,但那无声的流泪和身体的战栗,比任何声音都更具穿透力,像一根根冰锥,刺穿陈默的灵魂。
他是“执剑人”,是国之重器,一个指令能让外界势力胆寒,能让无数顶尖人才追随。他曾破解过最晦涩的科学难题,面对过最严峻的国际挑战。
可此刻,面对病弱的女儿和濒临崩溃的妻子,他感觉自己如此无力,如此失败。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感将他淹没。
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扼住,鼻尖酸涩得厉害,视线迅速模糊。他用力眨了眨眼,将那几乎要夺眶而出的湿热强行逼退。现在,还不是他软弱的时候,他是这个家的支柱,他必须撑住。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转身,将全部注意力放回女儿身上。他单膝跪在冰凉的地板上,这个姿势让他能与晓晓平视,也带着一种沉痛的忏悔和无声的誓言。
床头柜上放着水杯和棉签。他拿起一根无菌棉签,在温水中仔细蘸湿,动作轻柔得仿佛在调试世界上最精密的仪器,每一个角度,每一次触碰,都凝聚着全副心神,生怕多用一丝力气就会惊扰、碰碎了他的珍宝。
他俯下身,屏住呼吸,用湿润的棉签一点点、极其耐心地浸润着晓晓那因高烧而干裂起皮的小嘴唇。那两片本该粉嫩莹润的唇瓣,此刻苍白皲裂,每一道细小的纹路都像是在控诉他这五年的缺席。
“晓晓,爸爸回来了…”
他开口,声音嘶哑低沉,带着长途奔波的疲惫和深入骨髓的痛悔,“爸爸在这儿…再也不走了,以后天天陪着晓晓和妈妈,好不好?爸爸保证…”
昏睡中的晓晓似乎听到了这熟悉而渴望的声音,也许是那滋润了干渴的清凉让她感到一丝舒适,她的小脑袋在枕头上无意识地蹭了蹭,发出一声极轻的、几乎微不可闻的呓语。
陈默的动作瞬间停滞,连呼吸都屏住了,心脏高高悬起,仿佛在等待一个神圣的宣判。
然后,他看见那只露在被子外面、因为打点滴而贴着胶布的小手,微微动了动,手指蜷缩,似乎想要抓住什么虚无的依靠。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立刻伸出自己粗糙的、布满薄茧的食指,轻轻递了过去。
下一秒,那滚烫的、软绵绵的、带着病弱无力的小手,竟真的用微弱的力气,勾住了他的手指。
握得很轻,很轻,仿佛羽毛拂过,却像一道最强的电流,瞬间击穿了陈默所有的防御。一直强忍着的泪水,终于冲破了钢铁般的意志,从他那双惯于凝视星空与数据的深邃眼眸中滚落,一滴,两滴,灼热地、无声地砸在洁白的床单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带着无尽悔恨的湿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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