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深处的厮杀与血腥气,被重重山峦与料峭的晨风隔绝在外。当第一缕苍白的天光勉强刺破云层,照亮黑云山主寨高耸的木制哨塔时,山寨在与往日无异的节奏中苏醒。炊烟依时袅袅升起,校场上,石勇粗犷的号子声也已响起,督促着轮值操练的士卒挥动兵器,呵出的白气连成一片。
然而,在这片井然有序的平静之下,一股压抑不住的激动与审慎交织的暗流,正在山寨腹地、匠作营区域内那座最为戒备森严的青石工棚下涌动。这里是连寻常头目未经传唤也不得靠近的禁地,外围由石勇亲自挑选的、家小皆在寨中的老卒日夜分班值守,明岗暗哨,巡逻不断,气氛肃杀。
工棚内,与外面的清冷截然不同,空气灼热而湿润,弥漫着一种浓郁到化不开的、奇异的酒香。这香气并非市井浊酒的甜腻,也非边塞劣质烧刀子的刺鼻,而是一种极其凛冽、纯粹,带着一股霸道穿透力的气息,仿佛能直接钻入肺腑,却又在深处隐隐透出五谷精华被烈火淬炼后特有的焦香与馥郁。
自从旬日前,那套由寨主李晏亲手绘制奇图、冯默带着心腹工匠日夜赶造出的黄铜器具,首次蒸腾出那堪比“琼浆玉液”的醇浆以来, 这座工棚内的重心便已从最初的艰难试制,转入了更为精细的 “分级接取、严控品质” 阶段。炉火依旧日夜不熄,但工匠们的动作间,少了几分最初的忐忑与忙乱,多了几分沉稳与笃定。
李晏在萧影的陪同下,悄无声息地踏入工棚。萧影一如既往,如影子般立于门侧阴影里,目光扫过全场,确保万无一失。李晏的目光则直接落在了那套嗡鸣运作的蒸馏器具上,以及守候在旁的冯默与墨尘身上。
冯默赤着上身,古铜色的脊背上汗珠滚落,在跳动的炉火映照下油光发亮,但他眼神清亮,毫无倦色。墨尘则穿着他那件已洗得发白的青衫,下摆不可避免地沾了些许烟炱与泥水痕迹,他正俯身于一张简陋木案前,案上铺着皮纸,纸上正是李晏当初勾勒的蒸馏器草图,旁边堆满了墨尘以工整小楷写下的试验记录与参数推演。
见李晏到来,冯默与墨尘立刻上前。冯默脸上是压抑不住的成就与兴奋,墨尘则沉静依旧,但眉眼间也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欣然。
“寨主!”冯默抱拳,声音因激动而略显沙哑,“您来得正好!新一锅的‘头酒’刚过,正要接取酒心,您上次指点的那‘观花辨酒’之法,真是神了!属下与墨先生依此反复验证,如今已是熟稔!”
李晏微微颔首,走到蒸馏器出口处。那里放着一个白瓷的“看花盘”,清冽如泉的酒液正以匀速缓缓流入盘中。他没有急于询问结果,而是专注地看向盘中那不断泛起、又不断破裂的酒花。
冯默见状,立刻上前一步,指着酒花,如数家珍般详细禀报,语气中充满了对这套新知识的掌握与推崇:“寨主您看,这最初流出的,酒花最大,如黄豆,起得快,散得也快,按您的说法,这叫 ‘大清花’ !”
他示意旁边一名助手,将一支点燃的火折子凑近流出的酒液上方寸许,只见“轰”一下,一道淡蓝色的火焰瞬间腾起,燃烧迅猛。“此段酒性子最烈,极易引燃,正如您所料!但属下与几位老匠人试尝过,口感暴烈刺喉,饮后头昏脑涨,确非善品。现已严格按您吩咐,用特制陶坛单独接取,泥封密封,专作火攻引燃之物,由匠作营登记造册,严加看管。”
李晏看着那跳跃的火焰,目光微动。这“酒头”的燃烧性,在他意料之中,但亲眼见到其效果,仍觉满意。这是未来守城或奇袭的一件利器。
“待这‘大清花’过后,您看,”冯默语气更加郑重,指着盘中酒花的变化,“酒花变得细密整齐,如绿豆大小,消散的速度也稍缓一些,这便是 ‘小清花’ 了!”
“此乃酒心之始!”冯默肯定地说,“按您估测,此段酒性极烈,却异常纯净。墨先生查阅诸多医书古籍,又亲自盯着,给几名伤势较重的弟兄用此酒清洗创口……”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果真如您所言,几日下来,创口红肿溃烂之势大减,愈合加快!此物真乃疗伤圣品!属下已下令,此段酒液一出,立刻用干净药瓶接取,专供医护所使用,绝不外流!”
李晏闻言,心中一定。高度酒精的消毒作用,是能极大降低伤亡率、保障战斗力的关键。他看向墨尘,墨尘微微躬身道:“寨主高见,已然验证。此物于医道一途,功莫大焉。在下已整理出使用需知,交予医护所管事。”
李晏点点头,目光回到看花盘上。此时,酒花形态又变,愈发绵密,层层叠叠,如云团聚集,留存的时间也更长。
冯默继续解说:“再往后,便是此等‘云花’出现。此阶段接取的酒液,口感醇和,香气饱满,烈而不冲,正是我等用作交易之用的 酒中主体。属下等严格按此接取,以保证每一批‘破山烧’品质如一,香气浓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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