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间的光线斑驳而晦暗,仿佛永远停留在黄昏。朱一明和小桂子深一脚浅一脚地在灌木和藤蔓间艰难穿行。冰冷的露水打湿了他们单薄的衣衫,寒意刺骨。饥饿和疲惫如同跗骨之蛆,不断侵蚀着朱一明幼小的身体和意志。
“皇上……奴婢……奴婢走不动了……”小桂子气喘吁吁,脸色苍白,几乎要瘫软下去。
朱一明自己也快到极限了,但他知道,停下就可能意味着死亡——无论是死于追兵,还是死于这片看似平静实则危机四伏的丛林。他咬紧牙关,从旁边一棵树上扯下几根带着些许韧性的藤蔓,将一头塞给小桂子。
“抓住,朕拉你一段。不能停,找到水源,或者找到大部队的踪迹,我们才有活路。”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这份超越年龄的沉稳,无形中给了小桂子莫大的支撑。
小桂子看着小皇帝那虽然稚嫩却异常坚毅的侧脸,心中莫名地安定了几分,用力抓住藤蔓,咬牙跟上。
或许是运气,或许是天无绝人之路。在又艰难跋涉了近一个时辰后,他们隐约听到了前方传来的人声和马嘶,以及一股……不太好闻的烟火气。
朱一明心中一紧,示意小桂子噤声,两人小心翼翼地潜伏过去,拨开茂密的枝叶向外窥探。
眼前是一片相对开阔的河滩地。浑浊的河水缓缓流淌,岸边聚集着数百名狼狈不堪的溃兵和逃难者,正是他们之前失散的那支“御驾”队伍的残余。只是规模缩小了大半,而且人人带伤,士气低落到了极点。几堆小小的篝火旁,围坐着面如死灰的人们,空气中弥漫着绝望和一种……奇怪的酸腐气味。
朱一明仔细观察,发现不少人蜷缩在地上,脸色蜡黄,捂着肚子发出痛苦的呻吟。更多的人则频繁地往返于营地和远处的草丛之间,步履蹒跚。
“是痢疾……”朱一明心里一沉。乱世之中,大军过后必有瘟疫,尤其是这种仓皇逃窜、卫生条件极差的情况,痢疾、霍乱等肠道传染病是最常见的杀手。看这情形,疫情已经开始蔓延了。
“皇上!是瞿大人他们!”小桂子认出了人群中一个穿着破旧官袍、正在焦头烂额地指挥着几个士兵维持秩序的老者,正是大学士瞿师傅。
朱一明略一沉吟,低声道:“出去吧,小心点。”
当朱一明和小桂子如同两个泥猴般从树林里钻出来时,营地顿时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陛下!是陛下!”瞿师傅第一个发现他们,老泪纵横,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了过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陛下!您安然无恙!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啊!”他身后的一些忠心的官员和士兵也纷纷跪倒,劫后余生的庆幸让一些人忍不住啜泣起来。
朱一明被这阵势弄得有些不适,但立刻进入了角色,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恐和后怕,眼圈一红,带着哭腔道:“瞿……瞿爱卿……朕……朕好怕……好多血……”他一边说,一边下意识地往瞿师傅身后躲,完美演绎了一个受惊过度的八岁孩童。
这番表演成功地打消了某些人可能存在的疑虑——毕竟一个八岁孩子,能从乱军中活着回来已经是奇迹,还能指望他怎样?瞿师傅更是心疼不已,连忙安抚:“陛下受惊了!是臣等无能!护驾不力!罪该万死!”
很快,朱一明被安置在了一处相对干净、靠近河边的篝火旁。小桂子也被带去简单处理了一下擦伤和换了下衣服。但营地的困境并没有因为皇帝的回归而缓解,相反,痢疾的情况越来越严重。就连一些士兵也开始出现症状,呕吐物和排泄物的异味越发浓重,人心惶惶。
一个穿着油腻旧军服、留着山羊胡的老军医,带着两个学徒,正愁眉苦脸地给病患分发着一些黑乎乎、不知道什么草药熬成的汤剂,效果显然微乎其微。
朱一明皱紧了眉头。这样下去不行,不等追兵来,这支残存的队伍自己就要垮了。他必须做点什么。
他站起身,走到瞿师傅和老军医旁边,用稚嫩但清晰的声音说道:“瞿爱卿,这样下去大家都会病倒的。朕……朕觉得,可能是水有问题。”
那老军医正心烦意乱,见一个小孩子(即使他是皇帝)来指手画脚,顿时有些不悦,碍于身份勉强答道:“陛下,这荒郊野岭,河水浑浊些是常事,将士们身体强健,熬过这阵便好。”言下之意是皇帝不懂就别瞎说。
朱一明也不生气,继续道:“不是浑浊的问题。朕……朕以前听宫里的老太医说过,生水里有看不见的‘病气’,喝了会肚子疼。要把水煮开了,放凉了再喝。还有,生病的人要隔开,他们的秽物也要挖坑埋掉,不能污染水源。”
这正是最基本的卫生防疫知识,但在明朝末年,细菌学说远未普及,这种观念对于古人而言,堪称离经叛道。
“煮开水?隔开病患?”老军医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山羊胡都翘了起来,语气带着明显的讥讽,“陛下,您年纪小,不知世事艰难。如今柴火紧缺,哪有多余的去烧水?病气之说,更是无稽之谈!伤寒痢疾,乃是瘴疠之气或饮食不节所致,与饮水何干?隔开病患?岂不是寒了将士们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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