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隍庙一事,雷扫邪氛,神威凛凛,虽只在瞬息之间,却在我和阿琪心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记。那煌煌天威,那拨乱反正的浩然正气,让我们对“道”的敬畏与理解,又深了一层。此事过后,小镇恢复了往日的宁静,甚至比以往更加祥和,仿佛连空气都清新了几分。城隍庙的香火空前鼎盛,人们感念神恩,也更加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安宁。
秋意渐浓,枫叶染红,院中的菊花已近荼蘼。阿琪将最后一批菊花采收完毕,精心炮制成菊花茶和药枕,又着手准备制作御寒的膏方。我则每日在静室中,对着那枚玉简苦思冥想,对“小五行聚灵阵”的推演已至关键处,隐隐感觉只差一层窗户纸便可捅破,但总觉时机未至,不敢强求。
这日午后,天色有些阴沉,似有雨意。店里没什么客人,我和阿琪正围炉烹茶,翻阅一些古籍,店门被轻轻推开,带进一丝凉风。
抬头望去,只见一位穿着得体中山装、戴着金丝眼镜、气质儒雅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他手里提着一个精致的公文包,面带温和的笑容。
“请问,是小凯先生吗?”男子声音温和,吐字清晰。
“正是,先生是?”我起身相迎,觉得此人气度不凡,不似寻常乡民。
“鄙人姓文,文修远。”男子递上一张名片,“是省城师范大学民俗学系的教授。此次冒昧来访,是受李建国教授(之前的李教授)推荐,特来拜会张先生和阿琪女士。”
省城来的教授?李教授推荐的?我和阿琪都有些意外,连忙请他入座,阿琪奉上热茶。
“文教授远道而来,不知有何指教?”我客气地问道。
文教授接过茶,道了谢,微笑道:“指教不敢当。是李教授多次向我提及二位,对本地民间信仰和传统文化有着极为深刻而独到的实践与理解,尤其是前不久城隍庙……嗯,重归清净一事,李教授虽未明言,但言语间对二位极为推崇。我目前正在做一个关于‘民间信仰的自我净化与社区整合功能’的课题,对这类‘非官方的、内生的秩序维护机制’非常感兴趣。所以特来拜访,希望能与二位深入交流一番,当然,绝无打扰之意,一切以二位的意愿和时间为准。”
他的话语严谨而诚恳,带着学者特有的探究欲,却又充分尊重我们的立场。
我与阿琪对视一眼,心中了然。看来,城隍庙的事,虽然普通百姓不知内情,但终究瞒不过有心人,尤其是李教授这样的学界中人。这位文教授,显然是闻讯而来,想进行更深入的学术探讨。
“文教授客气了。”我笑了笑,“我们不过是守着祖辈传下来的老规矩,在乡里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谈不上什么深刻理解。至于交流,只要不涉及具体隐私,我们很乐意分享一些粗浅的看法。”
阿琪也点头道:“是啊,文教授,我们就是普通老百姓,知道的也都是些老传统。”
文教授眼中闪过欣喜之色:“太好了!二位过谦了。真正的智慧,往往就蕴藏在这些‘老传统’和‘小事’之中。”他打开公文包,取出笔记本和录音笔(征得我们同意后),“那我们随便聊聊?比如,在二位看来,像‘奕航’这样的存在,在当代社区中,究竟扮演着怎样的角色?仅仅是提供‘服务’,还是有其更深远的社会文化意义?”
接下来的时间,我们进行了一场轻松而深入的交谈。文教授没有追问任何具体的“法术”或“神迹”,而是将重点放在了文化传承、心理安抚、社区凝聚、道德教化等层面。他问得很巧妙,引导我们思考自身行为背后的文化逻辑和社会功能。
我们谈到如何通过“风水”调节人与环境的关系,如何通过“仪式”安顿生者与逝者的情感,如何通过“药石”维系身心的平衡,以及如何在现代法律与科技之外,提供一种基于传统智慧的“心灵庇护”和“秩序补充”。
文教授听得非常专注,不时记录,眼中闪烁着发现宝藏般的光芒。他坦言,我们的实践,为他理解中国乡土社会的韧性及其现代化转型,提供了极其鲜活而有力的案例。
“二位所做的,其实是一种‘文化守夜人’ 的工作。”文教授最后总结道,“在时代变迁的洪流中,守护着那些看似‘过时’却至关重要的文化基因和意义网络,让社区在变化中保有定力,让个体在困惑中找到依托。这是非常了不起的。”
“文化守夜人”?这个说法,让我和阿琪都感到新颖而又贴切。我们从未从这个角度思考过自己的行为。
送走心满意足、连连道谢的文教授,店里恢复了安静。窗外,淅淅沥沥下起了秋雨。
“小凯,‘文化守夜人’……这说法真好。”阿琪轻声道。
“是啊,”我望着窗外的雨丝,心中有些感慨,“我们只知道该这么做,却从未想得这么深。文教授的话,像是一盏灯,照亮了我们脚下这条路的意义。”
也许,“奕航”二字的真谛,不仅在于行动,更在于对这行动背后那份文化传承与社会责任的自觉。每一次画符诵咒,每一次采药疗疾,每一次调解纠纷,都是在参与构建和守护一个有温度、有秩序、有意义的生活世界。
雨声潺潺,秋意深浓。我知道,“奕航斋”的故事,还将继续在这平淡的日常与不经意的启迪中,静静地书写下去。
(本卷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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