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者近前,对着悟空躬身施礼道:“大圣在上,小神乃此荆棘岭土地,知大圣与圣僧师父途经敝岭,无以接待,特备新蒸素饼一盘,奉上老师父与众位长老,聊以充饥。此岭九百里内,更无人家,荒僻得紧,望勿嫌弃。”
八戒早已饥肠辘辘,又见那面饼雪白喷香,忍不住欢喜,上前舒手便欲取饼。不料悟空在旁端详这土地与其鬼使已久,忽地大喝一声:“且住!你这厮不是好人!休得在此诳骗!看棍!”掣出金箍棒,劈头就打。
那老者见行者识破,将身一转,化作一阵阴风,“呼”的一声,竟将站在马旁的三藏法师凭空摄起!风势迅疾,三藏只觉飘飘荡荡,身不由己,瞬间便被卷去,不知去向。
悟空、八戒、沙僧大惊失色!待要追赶,那阴风已消散无踪,四下里仍是荆棘密布,夜色沉沉。三人急得连连顿足,四下高声呼唤“师父”,却只闻空谷回音,哪里有三藏的踪影?只得在岭上分头寻找,然岭阔荆深,一时半刻,如何寻得着?
却说那自称土地的老者,同那赤身鬼使,驾阴风裹挟着三藏,飘飘摇摇,不多时来到一处所在。但见烟霞笼罩,石屋清幽,翠竹环绕,红花点缀,更有青岩白鹤,景致非凡。
老者将三藏轻轻放下,携手相搀,语气和善道:“圣僧休要惊怕,我等并非歹人。我乃荆棘岭十八公是也。因见今夜风清月霁,良宵难得,特请圣僧移步,来此与几位老友相会,谈诗论道,消遣情怀,绝无恶意。”
三藏惊魂稍定,放眼观瞧,只见眼前一座石屋,门楣上刻着“木仙庵”三字。庵前已有三位老者迎候,见三藏到来,纷纷拱手施礼。这三位形貌各异:一位霜姿丰采,白发银须,精神矍铄,自称孤直公;一位绿鬓婆娑,面容清雅,颇有生机,自称凌空子;另一位虚心黛色,身形挺拔而姿态谦和,自称拂云叟。那摄三藏来的老者,则号劲节公,又称十八公。
四老邀三藏入庵,就在院中石凳上坐下。那赤身鬼使捧出一盘茯苓膏,又献上五盏香气氤氲的香汤。四老请唐僧先用,三藏见这荒山野岭,人物古怪,心中惊疑,不敢便吃。
那四老却浑不在意,各自取用,谈笑自若。三藏见他们先吃了,方才略略放心,取了两块茯苓膏吃了,又饮了香汤,只觉甘美异常,精神为之一振。
三藏留神看这木仙庵,但见院里景物玲珑,自有光彩,虽在夜间,却如月华笼罩,明亮而不刺眼。有清泉自石边潺潺流出,异香从花丛阵阵飘来。满座清虚雅致,全无半点尘埃俗气。
身处此境,三藏不觉情怀开畅,将方才惊恐暂且放下,心中升起几分欢喜,忍不住触动诗兴,念了一句道:“禅心似月迥无尘。”
那劲节公(十八公)闻言,即刻抚掌接口道:“妙哉!起句便见超脱!老拙接一句:道骨如松立万春。”
凌空子随即吟道:“贝叶翻时风送韵。”
孤直公续道:“莲台坐处露凝真。”
拂云叟略一沉吟,接上:“梵音漫染千山静,慧炬长明九域新。”
三藏见这四位老者才思敏捷,出口成章,心中讶异,忙道:“阿弥陀佛。贫僧一时失口,胡诌几字,诚所谓班门弄斧,贻笑方家。适闻列位老仙之言,字字清新,句句飘逸,真乃诗翁风采,贫僧拜服。”
劲节公笑道:“圣僧何必过谦。出家人讲究全始全终。既有起句,何不结句?半途而废,非道理也。”
三藏推辞道:“弟子本不善此道,起句已是勉强,如何能结?还是烦请十八公结而成篇为妙。”
劲节公却道:“起句既由圣僧,这果自然也须圣僧来结。莫非是吝惜珠玉,不肯赐教?”
三藏被他说得无奈,只得续上后二句,沉吟道:“……也罢,贫僧勉力为之:不恋人间烟火色,唯凭一念渡迷津。”
四老听毕,齐声赞叹:“好个‘唯凭一念渡迷津’!圣僧慧根深种,我等着实不及!”
随后,拂云叟又兴致勃勃提议:“联句虽妙,终不及律诗工整。如此良宵,岂可无诗?不若我等各自赋七律一首,以纪今夜之会。就请圣僧起首,如何?”
三藏有心推辞,说自己乃取经僧人,志不在此,奈何四老热情相邀,盛情难却,只得道:“贫僧献丑了。”凝神片刻,吟出一首:
云山万里负经箧,鹤树初逢芥子舟。
谈诗偶涉天魔界,拂麈犹惊鬼国秋。
慧镜渐消文字障,慈航暗渡劫波流。
庵前柏子青青在,谁记禅枝旧点头。
诗中既言西行万里之志,借谈诗场景点出西游路上妖魔鬼怪本质,全诗贯穿着三藏从执着经文到超越文字障的修行体证。四老听毕,俱极赞扬,称其禅意深远,格局宏大。
十八公(劲节公)笑道:“圣僧珠玉在前,老拙无能,也大胆搀越,勉和一首。”遂吟道:
虬影深岩隐敝箧,霜根千载系虚舟。
谈玄每伴孤峰月,坠雪偏逢碧洞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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