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才刚刚开始。
长途汽车在坑洼不平的乡间公路上颠簸,发动机发出沉闷的轰鸣,混合着车内鸡鸭偶尔的啼叫和乡音浓重的交谈声。车窗玻璃蒙着一层灰黄的尘土,窗外飞速掠过的稻田和灰瓦白墙的村落,在陆昭衍眼中失去了往日的宁静意味,反而透着一股沉沉的暮气。
他靠在并不舒适的座椅上,眉头微蹙。父亲离奇死亡的模样、那口刺目的红棺、夜半诡异的声响、还有梦中那个荒芜的乱葬岗和红嫁衣的背影……这些画面在他脑中交替闪现。
他是个习惯理性思考的人,十八年来,家族扎纸的手艺对他而言更像是一门即将被时代淘汰的传统技艺,甚至带着些许迷信色彩。尽管从小耳濡目染,听过些神神鬼鬼的传说,也被爷爷严厉告诫过某些禁忌,但他内心深处更相信课本上的逻辑和科学。父亲的猝然离世,尤其是以那种诡异的方式,第一次狠狠动摇了他的信念。
而那口挪不动、查不出的红棺,以及随之而来的种种怪象,更是将他逼到了一个不得不怀疑“另一个世界”可能真实存在的角落。
“吱嘎——”
汽车在一个简陋的招呼站停下,扬起一片尘土。陆昭衍提起简单的行李袋,下了车。熟悉的乡土气息扑面而来,混合着泥土、肥料和植物腐烂的味道,其中似乎还夹杂着一丝极淡的、若有若无的纸钱灰烬的气味。
老家村子离公路还有一段距离,需要步行一段田埂路。天色渐晚,夕阳给田野垄沟镀上了一层残血般的暗红色。远处,村庄的轮廓在暮霭中显得有些模糊,几缕炊烟袅袅升起,却莫名给人一种凝滞的感觉。
踏上通往村子的青石板路,脚步声在寂静的傍晚显得格外清晰。路两旁的老房子门窗紧闭,偶尔有狗吠声传来,也很快低伏下去。几个坐在门口择菜的老人看见他,眼神有些复杂,张了张嘴似乎想打招呼,最终却只是点了点头,便匆匆低下头继续手里的活计,仿佛避之不及。
这种微妙的排斥感,陆昭衍小时候也感受过。村里人对于他们家世代扎纸的营生,始终怀着一种敬而远之的态度,既需要他们操办红白事时的纸扎供具,又忌讳与他们家走得太近,生怕沾染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父亲去世后,这种隔阂显然更深了。
他加快脚步,走向村子边缘那座孤零零的老宅。那是爷爷陆怀真居住的地方,也是陆家扎纸手艺的根。一座白墙黑瓦的老式院落,比村里的其他房子显得更古旧,墙皮有些剥落,露出内里青黑的砖石。院门是两扇厚重的木门,漆色暗沉,门环是两只铜铸的狻猊,兽首怒目,据说是镇宅用的。
推开院门,发出“吱呀”一声悠长而涩滞的轻响。院子打扫得很干净,墙角堆着些晾晒的竹篾和成捆的彩纸。堂屋的门开着,里面没有开灯,显得有些昏暗。一个瘦削的身影正背对着门口,坐在一张老旧的藤椅上,似乎在凝视着堂屋正中央神龛里供奉的祖师牌位。
听到推门声,那身影微微一震,缓缓转过头来。
正是陆昭衍的爷爷,陆怀真。老人年近七旬,头发已然全白,但梳理得一丝不苟。脸庞清癯,皱纹深刻如刀刻,一双眼睛却不见浑浊,反而透着一种历经世事的锐利和沉淀下来的疲惫。他穿着灰色的布褂子,身形虽瘦,腰板却挺得很直。
“爷爷。”陆昭衍唤了一声。
陆怀真看到孙子,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但那波动迅速被一种更深沉的忧虑所覆盖。他没有像往常那样露出笑容,只是上下仔细打量了陆昭衍一番,目光尤其在他眉心处停留了片刻,脸色越发凝重。
“回来了。”老人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浓浓的倦意,“你爸的事……我都知道了。”
陆昭衍鼻子一酸,点了点头,走进堂屋。屋内弥漫着常年积累的香火和纸张、浆糊混合的特殊气味。神龛上供奉的并非神佛,而是一尊模糊不清的、似乎穿着古代官袍的纸像牌位,那是扎纸匠一行秘传的祖师爷。
“家里……出了很多怪事。”陆昭衍深吸一口气,尽量用平静的语气将父亲去世后,红棺临门、夜半异响、噩梦缠身等一系列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爷爷。
他叙述的时候,陆怀真一直沉默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藤椅的扶手,脸色越来越沉,听到那口挪不动的红棺时,他的眼皮猛地跳了一下。
待陆昭衍说完,老人久久没有言语。堂屋里的光线愈发暗淡,只有神龛前长明灯的一点微弱火苗,在忽明忽暗地跳跃,映得老人脸上的皱纹阴影丛生,显得格外阴郁。
过了好一会儿,陆怀真才长长叹了口气,那叹息声中充满了无奈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沉重。
“果然……还是躲不过。”他喃喃自语,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他站起身,走到陆昭衍面前,伸出干瘦粗糙的手,轻轻拂过孙子的头顶,然后又仔细看了看他的眼睛,特别是瞳孔周围和眼白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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