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阴气最盛,百鬼夜行之时。
陆家老宅的堂屋内,只点着一盏昏黄的油灯和神龛前那簇微弱的长明火。光线摇曳,将人影投在斑驳的墙壁上,拉得忽长忽短,仿佛有看不见的东西在暗中舞动。
陆怀真换上了一件深色的麻布褂子,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他面前摆着一张方凳,上面放着那本摊开的《纸扎名录》,几刀特制的黄表纸、朱砂墨、一支旧毛笔,还有一小捆削得极薄极细的竹篾。
陆昭衍站在一旁,看着爷爷凝神屏息,用那支旧毛笔蘸饱了暗红色的朱砂墨,在一片裁剪成特殊长条状的黄表纸上疾书。那笔法并非寻常写字,更像是在绘制某种繁复而古老的符咒,每一笔都蕴含着奇异的韵律和力量。朱砂落在黄纸上,隐隐透出一股灼热的气息,与周遭的阴冷形成微妙对抗。
“这是‘聘书’,也是‘路引’。”陆怀真头也不抬,声音低沉而肃穆,“去那种地方,没有这东西,我们连门都找不到,甚至可能永远陷在里面。”
很快,符书书写完毕。老人又拿起那捆细竹篾,枯瘦但异常灵活的手指飞快地翻动穿插,几乎在眨眼间,就扎成了一个巴掌大小、结构精巧的纸人骨架。随后,他取过一张薄如蝉翼的白纸,小心翼翼地覆盖在骨架上,指尖蘸了点浆糊,迅速粘合。
一个雏形的纸人已然成型。它没有五官, 四肢纤细,透着一种诡异而脆弱的美感。
陆怀真再次提笔,蘸上朱砂,在纸人空白的脸部轻轻点下了两个点。
就在朱砂点落的一瞬间,陆昭衍清晰地感觉到,堂屋里的温度似乎骤然下降了几分,那纸人仿佛“活”了过来,虽然依旧静止,却开始散发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的“注视感”。
“这是‘替身童儿’,”陆怀真将小纸人递给陆昭衍,“拿好它。到了地方,听我指令行事。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没有我的允许,绝对不可以开口说话,更不能回头!”
陆昭衍接过纸人。那纸人触手冰凉,那两点朱砂如同有生命的眼睛,似乎正幽幽地“看”着他。他强忍着将其扔掉的冲动,紧紧攥在手里,一股寒意顺着手臂直往心里钻。
“走。”陆怀真将“聘书”折好放入怀中,吹熄油灯,只捧着那盏长明灯的小油碟,率先向外走去。
爷孙俩一前一后,悄无声息地出了老宅,融入浓得化不开的夜色之中。
乡村的夜,并非纯粹的黑暗。远处尚有零星灯火,偶尔有犬吠传来。但一离开村子范围,走向西边那片荒芜之地时,周遭的环境顿时变得截然不同。
月光被稀薄的流云遮蔽,透下的光晕惨白而朦胧。脚下的路逐渐从坚实的土路变成杂草丛生的小径,露水打湿了裤脚,冰凉刺骨。风声也变得诡异起来,不再是单纯的呼啸,而是夹杂着仿佛呜咽、低笑、以及某种细微拖沓的摩擦声,从四面八方涌来,又似乎就在你耳边响起。
陆昭衍紧跟着爷爷,手中的长明灯油碟散发着微弱却稳定的光晕,仅仅能照亮脚下几步远的范围。光圈之外,是无尽的、蠕动的黑暗,仿佛有无数双眼睛正从黑暗中窥视着他们这两个不速之客。
他牢记爷爷的嘱咐,紧闭着嘴,目光只盯着爷爷的背影和脚下那一点光亮。但那种被窥视、被跟随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后背一阵阵发凉。他甚至能感觉到,有时冰冷的“呼吸”吹拂在他的后颈上,激起一层鸡皮疙瘩。
脚下的路越来越难走,坟头开始零星出现。大多是一些低矮的土包,甚至有些已经塌陷,露出黑黢黢的洞口,像一张张渴望吞噬的嘴。残破的墓碑东倒西歪,上面的字迹早已被风雨侵蚀得模糊不清。
这就是乱葬岗的边缘。
空气中的味道也变了。泥土的腥气混合着植物腐烂的味道,其中更增添了一股难以形容的、像是陈旧棺木和骨殖混合在一起的沉闷腐臭,若有若无,却直钻鼻腔,令人作呕。
陆怀真的脚步慢了下来,神色愈发凝重。他手中的长明灯火焰开始不安地跳动,时而拉长,时而压扁,颜色也似乎变得有些发绿。
“跟紧,别踩到任何凸起的东西,也别碰到那些歪倒的墓碑。”陆怀真极低地嘱咐了一句,声音在这死寂的环境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们深一脚浅一脚地向乱葬岗深处行进。周围的坟冢越来越密,有些坟头上还残留着破烂的纸幡碎片,在风中无力地飘动,像招魂的手。呜咽声似乎更近了,有时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身后传来“沙沙”的脚步声,仿佛有人在不远不近地跟着。
陆昭衍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攥着“替身童儿”的手心里全是冷汗。他强迫自己不去想那是什么,只是死死盯着爷爷的背影。
突然,长明灯的火焰猛地向下一压,几乎熄灭,紧接着又倏地窜起,颜色变得幽蓝!
几乎同时,陆昭衍眼角的余光瞥见,左侧不远处一个塌了半边的坟坑里,似乎有什么白花花的东西蠕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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