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
卫媪由人扶入,鬓发已白,卫孺随后,卫青着常服殿后,屏退闲杂,仅留二三近侍。
苏玉缩于墙角柜侧,见卫媪近床便红了眼,欲抚女儿却又缩回,忧心其踝肿与身痛;
卫孺蹲身握妹手,言皇后所赠人参能补力气,可助稳胎;
卫青立床尾,称宫中侍医已在外候着,携安胎续命药材,必保其周全。
卫少儿体虚难支,言产期将至却无力抬手,见亲人齐聚,浅笑言能再见已足。
苏玉旁听心酸,念及自身早逝之母与原身生母,思夫人金贵生养尚且凶险。
而奴籍女子连娩室都不得入,柴房铺草便要生产,产后即需劳作,性命全凭天意。
——不禁叹世道女子命贱,奴籍女子更不及草芥。
生产这日,几个有经验的仆妇围着内屋打转。
苏玉刚端进去的热水没片刻就被染红,又得赶紧换一盆。
内屋传来卫少儿压抑的闷哼,连痛呼都难发出,早已没了力气。
侍医隔着布帷喊:
“气要匀!再用些力!”
可里面的喘息声,反倒越来越弱。
“去,再烧两壶滚水,把备好的艾草也拿来!”
春桃对着外间的外仆喊。
苏玉转身,见府君陈掌在廊下踱来踱去,对着下人吼:
“速去卫府请卫将军!不,还得入宫报信——让皇后知晓!”
家令忙屈膝劝:
“府君!产房乃血秽之地,皇后万金之躯,妇孕三月居侧室,娩时避贵者,怎好随意惊动?下吏这就奔卫府,定将将军请来!”
“还不快去!一刻也休耽搁!”
陈掌心早乱了。
苏玉看着他攥拳抵在廊柱上,忽明了
——他慌的不只是卫少儿的安危,更是怕对不住卫家。
他能从普通官吏爬到列侯,全靠娶了卫少儿、沾了卫家的光。
若夫人出事,卫家那边,根本没法交代。
正乱着。
卫孺半扶半搀着卫媪从角门进来。
夫人临盆前三日便被家令挪去偏房安置。
此刻卫媪的鸠杖在青砖地上敲得响,人还在廊下,老远就问:
“里面怎样?孩子出来了吗?”
“仍无消息…”
春桃刚答完,就见卫媪推开卫孺:
“你在外面候着,我去!她是我闺女,哪来这许多忌讳!”
说罢撩开内屋的布帷就迈了进去,连鸠杖都忘在了门外。
一盆又一盆热水换出去,苏玉的胳膊酸得快抬不起来,可内屋除了卫少儿偶尔的喘息,连半声婴儿的啼哭都没有。
她攥着手里的布巾,手心全是冷汗
——史书写霍去病三征匈奴、封狼居胥。
连他少年时在卫府的琐事都有提及,生父霍仲孺后来因他显贵、受封官职都有记载,可从头到尾,半句没提过他母亲卫少儿的名号。
若卫少儿能活到他封侯,怎会连母卫氏三个字都吝于记载?
莫非…
真要出事?
“将军来了!”
外间忽有人报。
苏玉抬头,望见卫青一身常服疾步而来,佩剑已暂置外间。
去病紧随其后,面色惨白,攥着卫青的衣袖,脚步踉跄。
“里面如何?”
卫青刚站定便沉声道,声音极低,透着紧绷。
陈掌忙迎上前,额上渗汗,话都不连贯:
“已、已进去一时顷了…尚、尚无消息。”
去病一言不发,只往内屋门口挪了两步,手死死抓着门框。
苏玉望着他,忽然想起夫人前几日还说:
阿寿如今能挽三石弓了,比他舅当年还厉害。
可此刻,他也只是个怕失去母亲的孩子。
内屋的布帷被风掀起一角。
苏玉看见卫媪的白发,布帷又落下,像一道隔绝生死的墙。
她端着刚换的热水,手刚碰到内屋的布帷,里面突然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
——是卫媪的声音
“我的儿啊!”
“府君!”
老仆上前搀扶陈掌,却见他腿一软,直挺挺坐倒在青砖上,泣不成声。
侍医率几个医工垂首而出,齐齐跪在卫青面前。
为首侍医声音发颤:
“将军,臣已竭尽所能。夫人本就难承孕产之劳;方才气脱力竭,胞衣不下之际又血崩不止,母子二人亦未能保全。将军,节哀顺变。”
“母——”
去病猛地往前冲。
卫孺从后面死死拽住他的胳膊:
“阿寿!产房血污重,不可入内!你阿母刚去,若惊魂灵,她走不安稳啊!”
卫青几步上前,用力攥住去病手腕。
“此乃陈府,你母刚去,更要守礼!让你姑母进,我等去偏房候着。”
他转头对卫孺颔首:
“你去扶母出,好生劝她,莫要太伤身。”
卫孺哽咽应喏,撩布帷进入。
苏玉瞥见内屋的床角,未及细看。
卫媪出来后,口中念着:
“肿成此状…怎偏要遭这罪…”
卫青携着仍在抽噎的去病先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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