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陈砚舟站在老城区一条窄巷的门口。他没带公文包,也没拿文件夹,肩上还是那个洗得发白的双肩包。风吹过巷口,卷起几片落叶,他抬手看了看表,离约定时间还有四十分钟。
他没急着敲门,而是从包里拿出一本手工装订的小册子,封皮是淡青色的布面,边角有些磨损。这是他昨晚亲手做的,里面抄了十六句苏绣老匠人传下来的口诀,每一页都用毛笔工整誊写,最后一页注明:“来源:公开文献整理,致敬原作者。”
他翻到最后一页,确认了一遍字迹是否清晰,然后轻轻合上。
七点整,他走到门前,抬手轻叩三下。
门开了条缝,一位穿素色棉麻衣衫的中年女人站在里面,是林老师的助手。她看了眼陈砚舟,又看了看他手里那本小册子,眉头微动,“你来得早。”
“想多留点时间听老师说话。”陈砚舟把册子递过去,“这是我整理的一些老话,不知道能不能入眼。”
助手接过,翻开几页,神情缓了些,“她在等你,但只给一个小时。”
陈砚舟点头,跟着走进院子。屋里光线柔和,墙上挂着几幅未完成的绣品,针线整齐摆在案上。林老师坐在一张旧木椅上,正低头整理丝线,头也没抬。
“林老师。”陈砚舟站定,微微躬身,“我又来了。”
林老师这才抬头,目光落在他脸上,停了几秒,“你还真敢再来。”
“方案改好了。”陈砚舟从包里取出一份打印好的资料,封面写着两个字——“听风”,下面一行小字:“新中式生活美学系列·首季提案”。
他没有立刻递过去,而是放在桌上,“这不是合同,也不是推销材料。是我们团队讨论了一整夜的结果。”
林老师没伸手去拿,只是看着封面,“你们年轻人总爱起这种名字,听着像广告词。”
“这名字是我取的。”陈砚舟说,“我们想做一盏灯,但它必须配得上您指尖的光阴。”
林老师的手顿了一下。
她缓缓伸手,拿起那份提案,一页页翻看。前几页是设计理念,后面是产品结构图、材质说明、监制流程、限量编号规则,再往后,是匠人署名制度和制作过程记录计划。
她看到“每件产品附工艺说明卡,注明针法、耗时、匠人姓名”这一条时,手指在纸上停了两秒。
“你们打算怎么定价?”她问。
“一千八百元。”陈砚舟答得干脆。
“比市面上的机器印花贵十倍。”
“但我们卖的不是图案,是时间和手艺。”陈砚舟打开自己的笔记本,翻到蓝笔记下的一页,“一百二十三个受访者里,只有三人愿意买传统绣品。不是他们不懂美,是美离生活太远了。”
林老师抬眼看他,“所以你们就要把它塞进灯罩里?”
“我们不做博物馆展品。”陈砚舟声音平稳,“我们要做能放在书桌上的光。有人看书时抬头看见这盏灯,会觉得安静;有人加班到深夜,看到它亮着,会觉得有人陪着。”
屋里安静下来。
林老师放下提案,盯着他看了很久,“你说你们要‘尊重传统’,可你们连设计都要改。”
“我们改的是形态,不是核心。”陈砚舟从包里拿出一张设计稿,“双面绣部分完全保留原技法,监制由您指定的人负责。几何线条只用于底座轮廓,不碰绣面。如果您觉得不合适,我们可以取消。”
林老师接过图纸,仔细看了许久,“你们请了设计师?”
“没有。”陈砚舟摇头,“这是我们团队自己画的。小李学过一点平面构成,老刘研究过灯具结构,小张坚持每一根线都不能歪。”
林老师嘴角微微动了一下,像是想笑,又忍住了。
她把图纸放回桌上,“你们知道最难的是什么吗?不是绣得好不好,是人心稳不稳。我父亲说过,一针一线,都是心气在走。要是心乱了,线就浮了。”
“所以我们不敢催。”陈砚舟说,“三百件,慢慢做。不赶工期,不压价格。拍摄记录全程公开,视频用来做公益教学,让更多人知道这门手艺是怎么活下来的。”
林老师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你昨天晚上几点睡的?”
“大概两点。”
“为了这份东西?”
“整个团队都在熬。”
林老师轻轻叹了口气,“你们图什么?”
“图这门手艺别被忘了。”陈砚舟看着她,“也图有人能靠这双手,过上好日子。您知道现在有多少年轻人愿意学苏绣吗?不到五个。不是他们不想学,是学了也没饭吃。”
林老师没说话,起身走向里屋。几分钟后,她拿着一块巴掌大的绣片走出来。
绣片上的图案不像花,也不像鸟,纹路似云似水,看不出具体形状。
“这是我们家传的‘隐线绣’。”她说,“正面看不出特别,但逆着光看,能看到纹理在动。过去只用在嫁衣内衬,说是‘藏福于内’。”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