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抹蓝色的身影消失在混乱的人群中,如同水滴汇入河流,再无痕迹。丁陌推着自行车,站在渐渐恢复秩序的街头,阳光照在身上,却驱不散心头那团骤然升腾的、混杂着警惕与机遇的迷雾。
陈雪。
资料课里那个总是带着轻愁、偶尔失神的女文员,竟然以护士的身份出现在枪战现场,并且展现出与文员身份截然不同的专业与冷静。这绝非巧合。
他低头,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指尖,那里仿佛还残留着与她短暂接触时,感知到的那丝坚定而急切的精神印记。更重要的是,那条沾染了她鲜血的手帕,此刻正安静地躺在他的口袋里,像一块刚刚发掘出的、蕴藏着秘密的矿石。
敏锐的直觉告诉他,这条手帕,就是打开那扇通往“长期投资”之门的钥匙。
他没有立刻返回领事馆,而是先前往那个半官方的文化机构,完成了文件送达的任务。整个过程,他表现得如同一个循规蹈矩、甚至有些刻板的低级文员,对刚才街头的混乱只字不提,仿佛那只是行程中一段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然而,他的大脑却在飞速运转。陈雪的出现,受伤的手肘,那条染血的手帕……所有线索都在指向一个可能性——她极有可能就是红党的联络员,那个在大纲中代号“白衣天使”的关键人物。
回到领事馆时,已近傍晚。独立办公室的门在身后合拢,将外界的喧嚣与窥探隔绝。丁陌没有开灯,任由昏暗笼罩房间,他需要绝对的安静和专注。
他从口袋里取出那条折叠好的手帕,小心翼翼地展开。白色的棉布上,那抹已经变得暗红的血迹格外刺眼。血腥气混合着消毒水和一丝属于陈雪本身的、极淡的皂角清香,弥漫在狭小的空间里。
媒介已经获取,接下来,就是最关键的步骤——深度甄别。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连续的精神消耗让他的太阳穴依旧隐隐作痛,但此刻,一种更强烈的探究欲压倒了一切。他需要知道陈雪的真实身份,需要确认她的信念是否如大纲中所描述的那般坚定,需要判断她……以及她所代表的组织,是否值得他冒着巨大的风险进行“投资”。
他坐在椅子上,将染血的手帕平铺在膝盖上,闭上眼睛,指尖轻轻触碰那已经干涸的血迹。
集中精神,想象着意识如同细微的触须,沿着血迹,逆向追溯,连接向它主人的精神世界……
起初是一片朦胧的白色,带着消毒水的气味和某种器械冰冷的反光。是诊所?画面晃动,如同透过他人的眼睛在看世界。紧张的心跳声在耳边鼓噪,不是他自己的。
“……必须尽快送出去……老李还在等……” 一个急切的声音在心底响起,是陈雪的声音,但比现实中听到的更加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场景切换。不再是诊所,而是一条昏暗、潮湿的里弄。陈雪穿着便装,将一个用油纸包裹的小东西迅速塞进墙砖的缝隙,动作熟练而警惕。她左右张望,眼神锐利如鹰,与资料课那个文弱的女文员判若两人。强烈的使命感和紧迫感几乎要冲破梦境的隔膜。
“……同志们的安全……高于一切……”
画面再次跳跃。一个简陋的房间,几个人围坐在微弱的煤油灯下,气氛凝重。陈雪也在其中,她的脸上带着疲惫,但眼神却异常明亮,听着一个面容模糊、被称为“老谭”的中年人低声布置任务。
“……上级指示,‘渔夫’同志要求我们,不惜一切代价,保护‘种子’……”
“渔夫”!丁陌心中一震,这正是大纲中提到的红党在上海地下组织的负责人代号!
紧接着,是零碎却情感强烈的片段:
——看到同志被捕时,那撕心裂肺却只能强行压抑的痛苦;
——在寒冷的夜里,将仅有的一个窝头让给受伤的小交通员,自己默默吞咽着口水;
——面对日伪盘查时,内心如擂鼓,表面却镇定自若的周旋;
——阅读着来自远方、字迹模糊的《红星》简报时,眼中闪烁的、近乎虔诚的希望光芒……
这些画面和情绪,如同汹涌的潮水,冲击着丁陌的意识。没有算计,没有贪欲,只有最纯粹的信仰、最沉重的责任、以及在那黑暗年代里依旧顽强燃烧的理想之火。
这与他通过【心理镜像】窥探到的苏念卿那充满算计、无奈与挣扎的内心世界,截然不同。也与领事馆内那些蝇营狗苟、各怀鬼胎的日伪人员,形成了天壤之别。
这就是红党吗?
这就是那些在历史书上被寥寥几笔带过,却最终改写了华夏命运的“理想主义者”?
丁陌的现代灵魂受到了巨大的冲击。他来自一个物质丰富但信仰某种程度上缺失的时代,此刻亲眼“目睹”这种以血肉之躯践行信念的沉重与伟大,内心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震撼。
他一直以来的“投资”心态,在这一刻,开始产生了微妙的变化。这不仅仅是一笔关于未来的政治投资,更似乎……触及到了某种他内心深处也曾向往过、却未曾真正触摸过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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