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微露,里弄间弥漫着煤炉生起的呛人烟雾和早点摊子模糊的香气。丁陌推着那辆半旧的自行车,混在匆忙的人流中,朝着领事馆的方向不紧不慢地骑着。他的脸色带着一丝熬夜的苍白,眼底却沉淀着一种异乎寻常的冷静。
内衣口袋里,那个用牛皮纸包裹、细线缠紧的小小方块,紧贴着他的胸膛,仿佛带着微弱的温度,也带着足以撬动命运齿轮的重量。
他选择的路线,刻意绕经那个位于租界交界处的小公园。时间尚早,公园里只有几个晨练的老人和赶着上工的苦力,显得空旷而安静。那座废弃的欧式喷泉水池静静矗立在公园角落,池底干涸,积着些落叶和尘土。
丁陌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快速扫过四周。没有发现可疑的监视人员,也没有人特别注意他这个穿着普通、骑着公家自行车的年轻职员。
他骑着车,速度不变,如同一个赶路的寻常路人。在经过喷泉水池的瞬间,他的手臂似乎因为路面颠簸而自然地晃动了一下,握着车把的右手极其隐蔽地一松一握,那个小小的牛皮纸包便如同被风吹落的石子,悄无声息地坠入水池边缘几块松动砖石的缝隙深处。
动作流畅,时机精准,没有一丝一毫的迟滞。
他甚至没有回头确认,脚下用力,自行车便加速驶离了公园,汇入了主干道愈发拥挤的车流中。心脏在胸腔里沉稳地跳动着,没有激动,没有紧张,只有一种计划顺利执行的冰冷确认。
匿名投递,完成。
他现在是“影子”,是“同情者”,是一个隐藏在迷雾之后,向着他所认定的“潜力股”抛出第一笔“天使投资”的匿名者。
接下来,就是等待。等待红党是否能够发现这份“礼物”,等待他们如何解读,等待这条单向的、脆弱的、却又至关重要的联络渠道,能否被成功建立。
回到领事馆,踏入那栋灰暗建筑的大门,空气中熟悉的压抑感再次包裹而来。丁陌迅速切换回“竹下贤二”的模式,谦逊,勤勉,带着一丝属于新人的小心翼翼。
独立办公室里,他如同往常一样,处理着佐藤弘“进献”来的那些琐碎文件,偶尔外出到资料课阅览室,与中村等人进行着不露痕迹的交流,继续着他“内部扫描”的工作。一切仿佛都与昨日无异。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一颗种子已经被他悄然播下。至于它能否在黑暗的土壤中发芽,需要时间,也需要运气。
他按捺住内心的焦灼,将注意力重新拉回到迫在眉睫的挑战上——军统的“清乡”情报,以及松本优子那无处不在的审视。
通过中村和其他渠道零碎的信息,加上对佐藤弘送来文件的交叉分析,他勉强拼凑出一些关于“清乡”行动的更具体动向:日军似乎确实在向苏州河北岸的几个关键节点增派便衣侦察人员,后勤部门对野战口粮和绷带等物资的调配也出现了异常峰值。这些信息,足以让他下次与苏念卿接头时,交出第二份勉强及格的“作业”,维持住自己“有价值”的形象。
然而,松本优子的阴影,却如同逐渐收紧的绞索。
这天下午,丁陌正在阅览室查阅一份过期的外交公报,松本优子那独特的高跟鞋敲击声再次由远及近。她今天没有穿西装套裙,而是一身利落的便装,显得更加干练,也更具压迫感。她没有走向丁陌,而是停在了那个与机要室打杂人员是老乡的年轻文员桌前。
“高桥君,”松本优子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请将你上个月经手的所有文件借阅记录,以及与你那位在机要室工作的同乡,近期的所有非工作接触情况,写一份详细的说明给我。明天早上,放在我办公室。”
被称为高桥的年轻文员,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周围的其他文员,也都下意识地低下头,屏住了呼吸,生怕引火烧身。
松本优子没有理会高桥的反应,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在阅览室内缓缓扫过,最后,若有若无地在丁陌的方向停顿了半秒,才转身离开。
那半秒的停顿,让丁陌的后背瞬间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她是在随机测试,还是已经察觉到了什么?高桥与机要室人员的同乡关系,在领事馆内并非秘密,但被她如此直接地拎出来审查,无疑是一种强烈的震慑。
丁陌强迫自己保持镇定,继续低头看着手中的公报,仿佛对刚才发生的一切毫无所觉。但他知道,松本优子的调查网,正在越收越紧。她或许还没有确切的目标,但她正用一种近乎笨拙却又极其有效的方式——全面施压,观察反应——来筛选她的猎物。
他必须更加小心。任何一丝异常,都可能成为她锁定的线索。
接下来的两天,丁陌过得如同在刀尖上跳舞。他谨慎地处理着每一份文件,规范着每一次与他人接触的言行,甚至刻意减少了与中村的“偶遇”频率。他将自己完美地隐藏在“竹下贤二”这个身份之下,如同一个最不起眼的螺丝钉,循规蹈矩,默默无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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