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藤课长召见的时候,丁陌正伏案整理着一摞无关紧要的外交文书。传话的是武藤身边那个总是低眉顺眼的年轻书记官,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空气。
“竹下君,课长请您过去一趟。”
丁陌放下钢笔,抬头,脸上适时地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询问。
书记官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几乎成了气音:“松本主任也在。”
丁陌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攥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他点了点头,面色平静地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并无可挑剔的领口和袖口,跟在书记官身后,走向那条通往课长办公室的、仿佛能吞噬光线的走廊。
该来的,终究来了。
办公室的门开着,武藤一郎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眉头习惯性地锁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嗒嗒声。而松本优子,就站在办公桌侧前方,身姿笔挺,像一株生长在悬崖边的冷杉。她手里拿着一份薄薄的卷宗,正低声对武藤说着什么。阳光从百叶窗的缝隙透进来,在她深色的制服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线条,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更像一个精心设计的剪影,冷静,锐利,不带多余的情感。
“课长,您找我。”丁陌在门口站定,微微躬身,声音平稳。
武藤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是用下巴朝松本优子的方向点了点。
松本优子转过身,依旧是那副看不出情绪的表情。她将手中的卷宗轻轻放在办公桌空着的一角,动作优雅,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
“竹下君,请坐。”她指了指办公桌前方的椅子。
丁陌依言坐下,脊背挺直,双手自然地放在膝盖上,目光落在武藤和松本优子之间的某一点,既不过分直视,也不显得闪躲。他能感觉到松本优子的视线如同精密仪器发出的扫描光束,再次落在他身上,从头到脚,不放过任何细节。
“竹下君,”松本优子开口,声音依旧是那种独特的、带着磁性的平稳,“不必紧张。只是例行的内部审查,近期泄密事件频发,特高课需要对所有能接触敏感信息的人员背景进行再次确认。”
丁陌微微颔首:“我明白,主任。配合调查是分内之事。”
松本优子拿起那份卷宗,打开。丁陌瞥见封面上用毛笔写着的“竹下贤二”四个字,以及下方标注的档案编号。那是他安身立命的根本,也是悬在他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你的档案,我仔细看过了。”松本优子翻动着纸张,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履历清晰,背景干净,在陆军中野学校的成绩也相当优异。尤其是情报分析科目,评价很高。”
“主任过奖。”丁陌谦逊地回应。
“不过,”松本优子话锋一转,如同平静水面下突然刺出的鱼枪,“有几个时间点,似乎有些……模糊。”
丁陌的心神瞬间绷紧,但脸上的肌肉纹丝不动。
“根据记录,你在昭和十一年(1936年)三月至十二月,有大约九个月的时间,处于‘病休’状态?原因是……严重的肺部感染,在京都老家休养?”松本优子抬起头,目光如冰锥般刺向丁陌,“能具体说说那段时间的情况吗?比如,是在哪家医院就诊的?主治医师是谁?”
空气仿佛凝固了。武藤敲击桌面的手指也停了下来,浑浊的眼睛盯着丁陌。
丁陌的脑海深处,属于真正竹下贤二的记忆碎片疯狂闪烁。那九个月,根本不是什么病休,而是这个郁郁不得志的年轻特工,因一次任务失败的打击和上司的排挤,陷入深度抑郁,几乎自我封闭的时期。这段经历被家族和中野学校联手掩盖,用“重病休养”的理由记录在案。这是档案中最脆弱的一环,也是丁陌利用【心理镜像】反复加固,试图填补的空白点之一。
他轻轻吸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混合着痛苦与不堪回首的神情。
“让主任见笑了。”他的声音略微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那段时间……确实不堪回首。并非简单的肺部感染,是当时医疗条件也难以根治的……肺痨。”
他用了“肺痨”这个更具时代感、也更显严重的词。
“当时情况很不好,家里怕传染,也怕影响名声,所以没有去大医院,一直是请了京都一位有名的汉方郎中,姓小野,在家中秘密诊治。”丁陌的语速不快,仿佛在艰难地回忆,“具体地址……过去多年,有些记不清了,只记得是在鸭川附近的一条小巷里。那位小野郎中,后来听说也因为年纪大,不再行医了。”
他顿了顿,继续道:“那九个月,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和咳嗽中度过,感觉像是死过一回。现在想来,也是那段经历,让我更加珍惜能为帝国效力的机会。”
他抬起头,看向武藤,眼神里带着坦诚与一丝后怕:“也因此,来到上海后,我对身体健康格外注意,让课长费心了。”
武藤不置可否地“唔”了一声,目光转向松本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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