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事馆内的气氛,与闸北货栈弥漫的血腥味形成了两个极端。胜利的喜悦如同一种无形的气体,在走廊、办公室和休息室里流动,挂在每个日方职员刻意挺起的胸膛和微微扬起的下巴上。武藤课长难得地在公开场合露出了笑容,甚至破例批准后勤部门增加了一些清酒配给,用以“慰劳辛劳的同仁”。
而在这场由鲜血浇灌出的“胜利”中,“竹下贤二”的名字,被频频提及。他那些看似不经意的“观察”和“分析”,在事后被证明极具价值,为精准锁定军统行动队的习惯和设下致命陷阱,提供了关键性的侧面佐证。尽管他本人始终谦逊地表示这只是“侥幸”和“分内之事”,但在武藤和部分同僚眼中,这个平日里略显沉默、但办事稳妥的年轻文书,已然成了一颗正在冉冉升起的新星。
嘉奖来得很快,形式却带着军统内部特有的、混合着笼络与审视的矛盾气息。
两天后的傍晚,华灯初上,上海滩的夜生活刚刚拉开序幕。丁陌按照苏念卿通过死信箱传递的指令,来到了法租界一家并不起眼的西餐厅。餐厅环境幽静,灯光昏黄,留声机里播放着慵懒的爵士乐,与外面世界的紧张格格不入。
苏念卿已经在了,坐在一个靠窗的卡座里。她今天穿了一件墨绿色的锦缎旗袍,勾勒出窈窕的身段,头发精心挽起,露出白皙修长的脖颈。昏黄的灯光柔和了她平日作为联络员时的那份干练,增添了几分属于女人的妩媚。她手中轻轻摇晃着红酒杯,目光落在窗外流光溢彩的街道上,似乎有些出神。
丁陌走过去,在她对面坐下,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属于“竹下贤二”的温和笑容:“苏小姐,久等了。”
苏念卿回过神,转过头,脸上也迅速浮现出职业化的、无懈可击的微笑,只是那笑意并未完全抵达眼底:“竹下先生客气了,我也刚到。”她将早已点好的一杯威士忌推到丁陌面前,“先喝一杯,暖暖身子。”
丁陌没有推辞,端起酒杯,琥珀色的液体在灯光下荡漾。他不动声色地扫过苏念卿面前那杯红酒,以及她放在桌边的银色手拿包——那是他获取“媒介”的目标。
“这次的事情,真是要恭喜竹下先生了。”苏念卿举起酒杯,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上面对你这次提供的……‘辅助信息’,非常满意。闸北那边,算是拔掉了军统在上海的一颗利齿。”
丁陌与她轻轻碰杯,抿了一口酒,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他脸上露出适度的“感慨”:“说起来,也是运气。谁能想到,那些不起眼的流言和观察,竟然真的派上了用场。只是……”他适时地停顿了一下,微微蹙眉,“想到那些丧命的军统人员,心里终究有些……不太是滋味。”
他这番带着些许“兔死狐悲”意味的表演,恰到好处。既符合“竹下贤二”这个身份可能具有的、尚未完全泯灭的人性,也能在一定程度上淡化他在此事中过于精明的算计形象。
苏念卿看着他,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恢复平静,淡淡道:“乱世之中,各为其主,生死有命。竹下先生不必过于介怀。更何况,他们手上,也沾满了我们同胞的鲜血。”她的话语带着军统人员特有的冷酷逻辑,但丁陌敏锐地捕捉到她语气深处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或许,她也并非完全麻木。
她放下酒杯,从手拿包里取出一个扁平的信封,比上次武藤给的那个要薄一些,但质感更加挺括。她将信封轻轻推到丁陌面前,动作优雅,却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疏离。
“这是上面给你的嘉奖。”苏念卿的声音压低了些,“美金,瑞士银行的本票,干净,方便。比起金条,更适合你现在的身份和……未来的规划。”
丁陌拿起信封,并没有当场打开查看,只是用手指捏了捏厚度,便坦然收起,放入内袋。这种信任的姿态,某种程度上也是一种表演。“多谢上峰厚爱,也辛苦苏小姐了。”
“分内之事。”苏念卿端起红酒,又抿了一口,目光重新投向窗外,似乎在欣赏夜景,又似乎在躲避着什么。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爵士乐在空气中低回。
丁陌知道,嘉奖只是开胃菜。真正的戏肉,还在后面。他耐心地等待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玻璃杯壁。
果然,过了一会儿,苏念卿重新转过头,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正式、也更显凝重的神色。
“除了嘉奖,上面还有新的指令。”她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确保只有两人能听见,“需要你尽快获取日军下一步‘清乡’行动的详细计划。规模、时间、主攻方向、兵力配置……越详细越好。”
丁陌心中冷笑。果然来了。“清乡”计划,他在武藤和南造云子那里已经捕捉到了一些碎片,知道这是日军接下来重点推进的、旨在巩固占领区、肃清抵抗力量的残酷行动。其详细计划,绝对是日方的最高机密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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