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世昌的身影如同巨大的阴云,将偏厅门口的光线彻底吞噬。他背对着主厅金碧辉煌的喧嚣与窗外尚未散尽的血腥,投下的阴影如同实质的牢笼,将蜷缩在猩红色丝绒沙发里的林婉清完全笼罩。空气里残留的雪茄烟味、血腥气和昂贵家具打蜡后的混合气息,此刻都凝固了,只剩下一种令人窒息的、冰冷的压迫感。
“林小姐,”陈世昌的声音低沉而缓慢,如同毒蛇在草丛中游弋,带着一种猫戏老鼠般的残忍愉悦,“那支簪子……看着有些松了。要不要……陈某帮你……重新簪簪好?”
他的目光,如同淬了剧毒的冰锥,精准地、毫不掩饰地,死死钉在林婉清发髻间那支温润内敛的白玉簪上!尤其聚焦在簪头那精细缠枝莲纹处一道极其细微、却因剧烈刻划而明显松脱的缝隙!那缝隙在昏暗中,隐隐折射出一丝极其微弱的、内里中空的金属反光!
林婉清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浑身的血液似乎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他能看到!他果然一直盯着!盯着这支藏着致命秘密的簪子!他要动手了!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刚刚因蟋蟀罐带来的那点微末希望!她下意识地抬手护向发髻,指尖却在半途僵住!这个动作只会更加暴露她的心虚!
就在这千钧一发、令人窒息的瞬间!
“砰!”
偏厅厚重的雕花木门被猛地推开!力道之大,震得门板撞在墙上发出巨响!
张晋那如同铁板般毫无表情的脸出现在门口。他穿着挺括的黑色巡捕制服,帽檐压得很低,帽檐下的眼神锐利如鹰隼,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冰冷和不容置疑的权威。他的目光如同探照灯,直接无视了陈世昌那巨大的压迫感,精准地扫过林婉清惨白的脸,最终落在她脚边那个靛蓝色的粗布包裹上。
“林小姐,”张晋的声音干涩,毫无起伏,如同生锈的齿轮转动,“陈公馆发生的骚乱,以及学生暴动事件,需要你配合调查。另外,”他顿了顿,目光如同钉子般钉在布包上,“你随身携带的这件物品,作为重要物证,必须立刻带回巡捕房接受检查。请即刻跟我走一趟。”
命令的口吻,不容转圜。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陈世昌脸上的玩味瞬间凝固!他猛地转过头,三角眼里爆射出被冒犯的、阴鸷的怒火,死死盯着张晋!那眼神如同被抢走猎物的猛虎,带着毫不掩饰的威胁!
“张队长!好大的官威啊?!”陈世昌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踩了尾巴的暴戾,“在我陈某人的地方,拿我陈某人的客人?!问过我了吗?!”
张晋似乎对陈世昌的威压毫不在意,只是微微侧身,让开了门口的位置。门外走廊的阴影里,两个穿着同样黑色制服、面无表情、手按在腰间枪套上的巡捕如同冰冷的礁石般矗立着。无声的威胁弥漫开来。
“陈老板,”张晋的声音依旧干涩,毫无波澜,“职责所在。学生暴动,冲击租界治安,死伤数人。林小姐是现场重要目击者,且随身携带可疑物品。带她回去问话,是租界巡捕房的公事。若陈老板有异议,可向公董局申诉。”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扫过陈世昌阴沉的脸色,补充道,“或者,陈老板是想……包庇嫌犯?”
“包庇”二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陈世昌的脸上!他三角眼里的怒火疯狂翻涌,额角青筋跳动。他死死盯着张晋那张毫无表情的脸,又扫了一眼门外那两个如同铁塔般的巡捕,最终,那暴戾的怒火被他强行压了下去,化为一片更加深沉的阴冷。
他缓缓转过头,再次看向沙发里的林婉清。嘴角重新勾起那丝令人骨髓发寒的笑意,带着一种“你终究逃不出我掌心”的了然和掌控。
“呵呵,既然是公事……陈某自然配合。”他拖长了调子,眼神如同黏腻的毒液,在林婉清发间的玉簪和那个靛蓝色布包上流连,“林小姐,就辛苦你跟张队长走一趟吧。清者自清,问完话,陈某亲自去接你回来……替你簪好那支玉簪。”
最后几个字,他咬得极重,带着赤裸裸的威胁。
林婉清浑身冰冷,如同坠入万丈冰窟。巡捕房!那个比陈公馆更冰冷、更黑暗的魔窟!还有那个靛蓝色的布包!里面是染血的《东京梦华录》!书脊里藏着追踪印记!一旦被张晋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巨大的恐惧让她几乎无法呼吸!她下意识地看向茶几上那个紫砂蟋蟀罐!罐中,“青锋将军”静静地伏着,漆黑的复眼在昏暗中闪烁着幽冷的光。
“林小姐,请!”张晋的声音带着催促,不容置疑。
林婉清猛地回神!没有选择了!她挣扎着站起身,脚步虚浮。苏锦娘不知何时已悄然出现在门口,低眉顺眼地递上一件半旧的素色薄呢披风。林婉清接过披风,动作僵硬地披上,宽大的披风下摆恰好遮住了她手腕上那根缠绕过纸卷、此刻依旧带着血痂的断弦勒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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