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拉秋斯进入这个空间时,他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进来的,但首先感受到的是绝对的寂静。
他在反复眨眼,没有木床的吱呀声,没有窗外街道的喧闹,甚至没有自己的心跳,他呆呆站在一片纯白的虚无里,两滴晶莹的泪珠在他眼前不远缓缓漂浮,慢慢交融汇合成一起,清晰可见。
他自己也仿佛是和这两滴泪珠一样悬浮在这片未知之境,他看向自己的手,发现皮肤泛着珍珠的冷光,它在被这片空白同化。
没有地板,没有天花板,也没有上下左右的概念,这片纯白向四面八方无限延伸,像被漂洗过度的画布。
“这里……”声音刚出口就被吞噬,他尝试迈了一步,却像在糖浆中移动。
很快一切归于沉寂,窒息般的恐惧细雨大雾一样将他围困住了。
视线中间的一片白色中突然出现一个小小的黑点,太小了,甚至一开始像一粒沙子在面前摇晃,普拉秋斯本能地向前奔跑起来,那是一种说不上来的无力感,他知道自己在拼命奔跑,然而对于双腿,他毫无感觉,他突然绝望发现,自己更像是在原地踏步。
但这个摇晃的黑点确实在很快变大,逐渐显露出垂在肩上的栗色发辫、一件蓝白条纹相间的水手服,他心脏突然揪紧。
“瓦西里耶夫娜?”
妹妹抬起头,她眼神是那么纯真,整个人像是在一层白雾中缓缓走出,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拿着一本《北欧神话集》,书脊隐约可见修道院图书馆的编号标签。
她看起来和离家那天一模一样,甚至裙角还沾着一丝修道院门前的蒲公英绒毛,她在普拉秋斯面前笑着招手:“哥哥,你去哪了?”她歪着头。
普拉秋斯却突然能跑动了,他毫无犹豫冲向妹妹,身体即将触碰的时刻,他猛刹住脚步,长发在他头上跟着晃了晃。
更多身影在一片虚无中浮现:母亲哼着歌在修剪红玫瑰,父亲穿上了他的黑西装,格里高利举着一杯庄园里的黑莓酒,脸颊上带着微醺的红晕:“敬我们迷路的少爷吧!”他的领结歪斜,普拉秋斯颤抖着用手指去弹了一下酒杯,顿时是响彻脑海的清脆的回声。
塞里斯皇子抱着一只狸花猫站在光晕里,黑袍下摆沾着的是星尘般的亮片,他没有说话,只是走过来,悄悄把猫塞进了他的臂弯,绒毛蹭过了极为敏感的手腕,居然让他激起了细小的战粟。
亲人和朋友们都默契地围拢过来,格里高利走到他一旁把下巴搁在他的肩头上,母亲朝他微笑,父亲正用双手系着胸前的纽扣:“我们的小绅士迷路了?”父亲用浸润的嗓音调侃,“记住,尼古拉,真正的绅士要像船上的桅杆一样挺直身体……”
他再也按耐不住了,一只手伸过去,拽住父亲稍微粗糙的手,另一只手拽住了瓦西里耶夫娜的手腕,触感如此真切,他们手上的纹理,再到塞里斯怀里那只猫的呼噜声。
普拉秋斯前所未有地放松,他感觉自己身体在倒下,但是他不管,他任由这份温暖将自己淹没。
“真好,不要走……”他终于挤出一句话,声音是在喉咙里打转的。
他格外清楚地听到一阵笑声在四周响起,瓦西里耶夫娜用那本书轻拍他的后背:“说什么傻话呢?”父亲则在自顾自说着一些招待客人的礼仪,母亲拿着一把修剪玫瑰的大剪刀,那种枝条断裂的“咔嚓”声在耳边回荡。
但温暖突然毫无征兆开始抽离。
先消失的是温度,他们手指迅速冰凉,像握着逐渐融化的冰,他的手突然猛地一缩,眼睛一睁,周围人的声音开始断断续续,就像留声机内部出现故障,惊恐环顾四周,发现他们的轮廓开始模糊,像被橡皮擦去的铅笔素描。
“不!”他疯狂地抓紧每只伸来的手,但哪怕抓住了,所感受到的也不是实体了,而是一团朦胧的水雾,他看见格里高利似乎在说些什么,但那些话语居然碎成了玻璃状的残片,那个酒杯突然坠地,发出一声清响,深红的色彩四溅。
他一下抱住了最后的塞里斯皇子,塞里斯的眼中倒映着他扭曲的脸,他拼命呼喊着眼前这个孩子,其他的人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只听到塞里斯低沉的一声闷哼,声音像从水下传来,完好的身体在眼前突然从边缘开始被白色吞噬,像浸入一片牛奶汇聚的汪洋,那只狸花猫凄厉地惨叫一声,炸开的绒毛变成了漫天的灰烬。
“不……不……”他孤零零跪在纯白的虚空中,刚才短暂的温暖像场残忍的幻觉,给他留下的只剩刺痛。
他张嘴想喊些什么,但这片可怕的虚无灌入了喉管,连鸣咽都被窒息,白,铺天盖地的白,白得像墙,像冰冷的裹尸布……自己被压得呼吸不畅。
他声带受损般嘶吼了一声,睁开朦胧的双眼,眼睫毛展开了。
他在床上猛地坐起,冷汗流满了脸颊,侧眼一看,外面的光线肉眼可见地强烈,一片橙黄在窗纸上铺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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