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静时的回望
秋雨敲打着书房的落地窗,发出细密而规律的声响。陈飞刚刚结束与欧洲合作伙伴的视频会议,墙上的时钟指向晚间十点。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即整理会议纪要,而是关掉了主灯,只留下一盏宣纸灯罩的台灯,在红木书桌上投下一圈温暖的光晕。
茶壶里的老白茶已经泡了三巡,颜色转为琥珀般的橙黄。陈飞端起茶杯,没有立即喝,只是感受着瓷壁传来的温度。窗外的城市在雨幕中变得朦胧,霓虹灯光在水汽中晕染开来,像是某种印象派的画作。
就在这样一个寻常的雨夜,一种强烈的回顾欲忽然涌上心头。不是刻意的总结,而是如这秋雨般自然到来的思绪。
他走到书架前,手指拂过一排相册,最终停在最旧的那一本上。皮革封面已经磨损,边角泛白。打开它,第一张照片是一个穿着不合身中山装的少年,站在黄土坡前,背后是连绵的丘陵和几间土坯房。那是十七岁的陈飞,高考前三天,父亲用借来的相机拍的。
“如果你考上了,这就是你人生的分水岭。”父亲当时这样说,黝黑的脸上皱纹深刻如沟壑。
陈飞轻轻抚过照片上少年青涩的脸庞。四十年了。那个每天要走十里山路去镇上读书的少年,那个冬天手上长满冻疮还要握笔写字的少年,那个梦想就是“离开这片黄土,去看更大的世界”的少年——他如今坐在上海最高写字楼的顶层,管理着一个健康产业帝国,名字出现在财经杂志的封面。
“人生的无常啊。”他低声自语,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几乎听不见。
黄土坡上的星空
陈飞的思绪飘回了关中平原那个小村庄。夏夜的打谷场上,结束了一天农活的人们躺在草席上纳凉。蝉鸣如雨,萤火虫在黑暗中划出流动的光轨。还是孩子的他总爱盯着星空看,银河横贯天际,浩瀚得让人心生敬畏。
“爸,天上到底有多少星星?”
父亲抽着旱烟,沉默良久:“多得数不清。就像这世上的人,多得数不清。”
“那我会成为哪一颗呢?”
父亲转过头,烟头的红光在黑暗中明灭:“不用做最亮的。做一颗知道自己位置的星,就行了。”
这句话他记了四十年。最初以为父亲是让他安于平凡,后来才明白,那是关于“认识自己”的最初教诲——无论走到哪里,飞得多高,都要知道自己从何而来,为何出发。
高中三年,他每周背着够吃七天的馒头和咸菜,住在学校二十人一间的宿舍里。冬天没有暖气,早晨醒来时,毛巾冻得能直立起来。但他不觉得苦,因为课本里有《滕王阁序》的“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有《论语》的“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那些文字如灯,照亮了黄土坡少年前行的路。
收到医学院录取通知书那天,全村都轰动了。父亲杀了家里唯一的下蛋母鸡,母亲一边抹泪一边往他行李里塞煮熟的鸡蛋。临行前夜,父亲罕见地说了很多话:
“飞啊,去了大城市,眼睛不要只往上看。医生这行当,手里握着的是人命。什么时候都要记住,你来自哪里,要为谁治病。”
火车开动时,他从车窗里看见父母的身影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黄土高原的褶皱里。那一刻他哭了,不是为了离别,而是突然明白:从此以后,他的人生将与他们不同。这种不同带来的不是喜悦,而是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
都市里的漂泊与扎根
九十年代初的西安,对陈飞而言是另一个世界。高楼、汽车、霓虹、穿着时髦的人群……一切都让他不知所措。他像个闯入者,带着黄土的气息,站在医学院门口,手里紧紧攥着报到材料。
最初的困难是语言。虽然都说普通话,但他浓重的乡音总让同学发笑。然后是经济上的窘迫——助学贷款只够学费,生活费要靠自己挣。他做过家教,发过传单,在食堂帮过厨。最困难的那个冬天,他只有一双单鞋,脚上长满冻疮,走路一瘸一拐。教中医诊断学的老教授发现了,什么也没说,只是第二天在他书包里塞了一双棉鞋和两百块钱。
“陈飞啊,”老教授后来在办公室对他说,“学医的人,自己要先懂得生命的苦。你现在的苦,将来都会变成理解病人的能力。”
这句话成了他在困顿中的灯塔。他开始把所有的精力投入到学习中,图书馆总是最后离开的那一个。不是天赋异禀,只是他比谁都明白:这是走出黄土坡唯一的路,也是他回报那些善意唯一的可能。
遇见李梦琪,是他都市生活的另一个转折点。那个穿着白裙子、会在画板前一坐就是一下午的艺术系女生,像一束光突然照进他灰暗艰辛的生活。第一次约会,他请她在学校后门吃三块钱的凉皮。她吃得津津有味,说这是她吃过最有嚼劲的凉皮。
“你和其他男生不一样。”她说。
“哪里不一样?更土?更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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