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月里,没有月亮。
高耸密集的握手楼像一排排畸形的巨人,贪婪地分割了天空,只留下一线狭窄而压抑的苍穹。空气里,一股无法言喻的味道常年不散,那是劣质油烟、公共厕所的氨味、阴沟里的水汽和廉价洗衣粉香精的混合体,是贫穷本身的味道。
头顶上,黑色的电线像疯狂生长的藤蔓,胡乱地缠绕在一起,结成一张巨大的,捕获一切的网。
叶一轩和叶安然跟在陈默身后,走在这片城市丛林的阴影里。
叶安然是后来下车的。她安静地跟在哥哥身侧,那双刚刚恢复色彩的眼睛,正一寸寸地,打量着这个与叶家别墅恍若两个世界的地方。
这里没有美,只有生存。
但那种顽强的,在泥泞里挣扎着活下去的生命力,却让她感到一种奇异的熟悉。
【我靠,这地方……也太破了。这路灯跟鬼火似的,一闪一闪的,拍恐怖片都不用加特效。】
叶晓梦在车里看得心惊胆战。
【陈默住这儿?这环境,不得抑郁症都得得风湿病吧?系统也太不是人了,给人安排的剧本,连死都死得这么憋屈。】
陈默始终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他像一个尽职的幽灵,引领着他们,穿过一条又一条狭窄潮湿的巷子,最后,停在一栋楼的地下室入口前。
那是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门上贴满了开锁通渠的小广告。
陈默掏出钥匙,打开门。
一股混合着松节油、酒精和霉味的,更加浓郁的气息,扑面而来。
门后,是一个不到十平米的空间。一张单人床,一张画架,墙角堆满了画框和杂物。唯一的照明,是天花板上垂下来的一只,没有灯罩的,发出昏黄光线的钨丝灯泡。
这里,就是陈默的“盒子”。
他走进去,没有开灯,也没有邀请他们。他只是走到床边,拿起一个已经喝了一半的二锅头瓶子,仰头灌了一口。
然后,他转过身,靠在墙上,用一种混杂着自嘲和警惕的眼神,看着门口的两个人。
“说吧。”他晃了晃手里的酒瓶,“演完了行为艺术,该说正事了。你们是画廊的?还是哪个想买我故事的记者?价钱好说,只要给得起,我死前的每个细节,包括割耳朵时刀片有多冷,我都能告诉你们。”
他的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刀。
叶一轩的眉头皱了起来。
“我们不是来买你故事的。”他走上前一步,声音沉稳,“我们是来告诉你,你的故事,本不该是那样。”
“哦?”陈默嗤笑一声,又灌了一口酒,“那该是哪样?像你一样?开着豪车,穿着名牌,到我们这种阴沟里来,体验生活,寻找灵感?”
“你经历过的一切,我们都经历过。”叶安然忽然开口。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滴清水,滴入了滚沸的油锅。
陈默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看向这个女孩。她很漂亮,气质干净得像山顶的雪,一看就是被精心呵护长大的。她说她经历过和他一样的事情?这是他今年听过最好笑的笑话。
“你的世界,是不是也曾经,失去了所有的颜色?”叶安然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
陈默脸上的嘲讽,瞬间凝固了。
他握着酒瓶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他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那个让你发疯,让你自残,让你去死的‘剧本’,那个冰冷的,像机器一样的‘规则’。”叶一轩接过了话头,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我们把它叫做‘系统’。而我们,是和它对抗的人。”
系统。
剧本。
对抗。
这几个词,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了陈默的脑子里。
他呆住了。
他以为自己是疯了,是出现了幻觉。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别人……知道这些?
不,不可能。
这一定是新的骗局,更高级,更恶毒的骗局。
一种被欺骗了太久的,根深蒂固的怀疑,让他瞬间清醒过来。他那双死灰般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戒备和愤怒的火焰。
“滚。”
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我不管你们是什么人,想干什么。滚出我的地方。”他举起酒瓶,指着门口,“我只想安安静静地烂在这里。别来打扰我。”
他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像一头被激怒的,困在笼子里的野兽。
叶一轩还想说什么,陈默却猛地冲过来,用尽全身力气,将他们推出了门外。
“砰——”
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带着一声巨响,在他们面前,重重地关上了。
【操!翻车了!我就说嘛,文艺青年套路多,搞半天人家不吃你这套!】叶晓梦在车里急得差点坐起来,【二哥你倒是踹门啊!跟他废什么话!这种人就是欠揍!】
叶一轩看着那扇紧闭的门,脸上却没有丝毫的意外或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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