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京的繁华有其明暗两面。
白日的朱雀大街车水马龙,
入夜后的平康坊彻夜笙歌,
这是光鲜亮丽的一面。
而它的另一面,
则隐藏在夜色最深、律法最难触及的角落
——鬼市。
鬼市非市,
无固定场所,
或于废弃漕渠之下,
或于破败祠庙之中,
或在某夜突然出现在某条僻静巷陌的阴影里,
翌日天明又消失无踪,
只留下一地狼藉和无数诡秘传说。
今夜,
它悄然盘踞在东市以南,
一片因火灾而荒废多年的坊区残垣断壁间。
子时过半,
雪势稍歇,
阴云却仍低压着,
雪光挣扎着泛着些许惨淡青光,
勉强勾勒出断壁残垣狰狞的轮廓。
这里没有灯笼,
没有吆喝,
只有影影绰绰的人影在黑暗中无声移动,
彼此交换着警惕的目光和压得极低的耳语。
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霉味、生锈铁器的腥气、某种劣质线香的怪味,
以及一种紧绷的、交易着不可见人勾当的特殊气息。
一道修长身影,
裹着件看似寻常的青色棉袍,
却用上好的云锦滚了边,
悄无声息地融入这片阴影之中。
他步履从容,
仿佛漫步自家庭院,
与周遭的诡谲氛围格格不入,
却又奇异地融合其中。
正是坊间薄有声名的古董商——谢知非。
他脸上惯常挂着的那抹玩世不恭的浅笑此刻淡去了几分,
一双桃花眼在黑暗中扫视,
锐利如夜枭,
精准地掠过那些在地上铺块破布、摆着几件沾泥带土“古物”的小摊,
对偶尔投来的、不怀好意的打量目光视若无睹。
他在一处半塌的墙根下停步。
那里,
一个身形佝偻、头戴破旧毡帽的老者蜷缩着,
面前只随意放着一只色泽黯淡的铜雀镇纸。
谢知非蹲下身,
拾起那镇纸,
指尖在其上某些细微的划痕上轻轻摩挲,
语气随意得像是在闲谈天气:
“老丈,
这雀儿眼睛雕得倒有几分前朝‘匠作监’的呆板气,
可惜这铜料……新得扎眼。”
那老者抬起头,
毡帽下是一张布满皱纹、毫无特色的脸,
唯有一双眼睛,
浑浊却深不见底。
他喉咙里发出沙哑的笑声,
像破风箱在喘息:
“谢公子慧眼。
那……看看这个如何?”
他从身后脏污的布囊里,
小心翼翼取出一个长条形的油布包,
层层揭开。
里面并非金银珠玉,
而是一卷纸质脆黄、边缘残破的古老书卷。
借着微弱的天光,
可见封面几个模糊的墨字
——《舆地纪略·海疆篇》。
谢知非的瞳孔几不可察地微微一缩。
他伸出手,
并未立刻去碰那书卷,
只是悬在其上,
感受着那份历经岁月沉淀的脆弱与沉重。
他的动作轻柔而专业,
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谨慎。
“残卷?”他声音依旧平稳,
听不出喜怒。
“半部。”
老者声音压得更低,
如同毒蛇吐信,
“但确是孤本。
公子是行家,
当知它的分量。
若非……急着脱手,
老朽是断不肯让它现世的。”
谢知非终于用手指,
极轻地翻开一页。
内里是精细手绘的海岸山川图形,
标注着密密麻麻的古体小字,
更有许多奇特的、类似星象的标记散布其间,
晦涩难懂。
他的目光在其中几处标记上停留片刻,
尤其是几处描绘着奇异旋涡、旁边标注着细小星纹图案的地方。
“价钱。”
他合上书卷,
言简意赅。
老者报出一个足以在京城买下一座上好宅院的数字。
谢知非眉梢都未动一下,
只轻轻啧了一声:
“老丈,
贪心不足蛇吞象。
这卷东西,
烫手得很。
除了我,
这雍京城里,
还有谁敢接?又能出得起价?”他话语轻柔,
却带着一股冰冷的、洞悉一切的压力,
“你背后的东家,
怕是等米下锅吧?”
老者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惶,
随即强自镇定:
“谢公子说笑了……此乃祖传……”
“前朝永泰一十三年,
观星阁末代监正林殊语主持编纂,
未成而国灭,
稿本散佚。”
谢知非淡淡打断他,
如数家珍,
“这半部,
应是当年林监正亲随冒死带出的海疆部分。
里面记载的航道、岛屿、天象异兆,
乃至……一些不该记载的东西,
足够让得到它的人富可敌国,
也足够让持有它的人死无全尸。”
老者身体微微一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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