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艾瑞亚王都像是一头刚刚分娩完的巨兽,在经历了撕心裂肺的阵痛后,终于陷入了沉睡。
没有灯火。
为了防止沃拉克的残余魔力顺着光亮反扑,或是单纯因为人们累得连点蜡烛的力气都没有,整座城市黑得像一口锅底。只有月光,那个永恒的、冷漠的旁观者,把惨白的光铺在满目疮痍的街道上。
王宫广场的角落。
这里避开了白天人群聚集的中心,背靠着一面半塌的城墙。
凯兰坐在地上。
他没有穿那身象征着荣耀的金甲,只穿了一件被烟熏火燎得看不出颜色的亚麻衬衫。他的手里拿着一块破布,正在机械地擦拭着一面塔盾。
塔盾很大,像是一扇门板。
盾面上布满了触目惊心的抓痕、凹坑,还有大片大片干涸的、发黑的血迹。
那是布里安娜的盾。
也是布里安娜留在这个世上,最后的一点念想。
“别擦了。”
一个沙哑的声音从阴影里传来。
伊琳娜走了出来。
这位曾经总是把法师袍熨烫得一丝不苟、连头发丝都要精心打理的首席法师,此刻看起来就像个流浪汉。她的长发乱糟糟地披在肩上,脸上沾着灰,手里提着两瓶不知从哪翻出来的劣质麦酒。
“那血渗进铁里了。”伊琳娜把一瓶酒丢给凯兰,自己靠着墙滑坐下来,仰头灌了一大口,“擦不掉的。”
凯兰接住酒瓶,没有喝。
他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擦。
“她爱干净。”
凯兰低着头,声音很轻,像是怕惊醒了什么人,“每次打完仗,她都要把盾牌擦得锃亮。她说盾牌是脸,脸脏了,就没法见人了。”
“她那哪是爱干净。”
伊琳娜嗤笑了一声,眼眶却红了,“她那是臭美。也不知道是谁,明明是个重装战士,非要在盾牌内侧贴个小镜子,每次冲锋前还要偷偷看一眼发型乱没乱。”
凯兰的手停住了。
他把盾牌翻过来。
果然。
在那个厚重的把手旁边,粘着一块拇指大小的、已经碎裂了的水银镜片。
镜片里倒映出凯兰那张布满疲惫和伤痕的脸。
以及他身后,那具静静躺在柴堆上的躯体。
布里安娜·铁壁。
她躺在那里,身上盖着一面破损的王旗。那是瑟伦三世特意让人送来的,说是护国英雄的殊荣。
但在凯兰眼里,这面旗帜太轻了。
轻得根本压不住这沉甸甸的死亡。
“利安德呢?”凯兰问。
“去偷木头了。”伊琳娜晃了晃酒瓶,“他说皇家花园里的那些紫檀木烧起来香,布里安娜肯定喜欢。刚才我看他被卫兵追得满花园跑,这胖子,逃命的时候都没跑这么快过。”
话音刚落。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利安德气喘吁吁地从缺口处钻了进来,怀里抱着一大捆名贵的紫檀木,脸上还挂着几道被树枝划破的血痕。
“呼……呼……该死的,这帮新兵蛋子,竟然不认识我!”
利安德把木头扔在地上,一屁股坐在凯兰身边,一边擦汗一边骂骂咧咧。
“我说我是‘艾瑞亚救世主’,他们说救世主早就去神殿领赏了,哪有大半夜来偷木头的贼……气死我了,等我不喘了,非得给他们每个人都刷个‘虚弱术’不可。”
没人笑。
利安德骂了几句,声音也渐渐低了下去。
他看了看躺在那里的布里安娜,原本那张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圆脸,此刻却皱成了一团苦瓜。
他伸出手,想要去整理一下那面旗帜,但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来。
他是牧师。
他这一生治愈过成千上万的人。
可此时此刻,面对这个把自己这一百多斤肉扛在肩上逃过无数次命的女人,他却连哪怕一个小小的治愈术都丢不出来。
因为死人,是治不好的。
“点火吧。”
凯兰站起身,把那面擦得并不干净的塔盾,轻轻地放在了布里安娜的身边。
“天快亮了。她不喜欢被人围观。”
利安德吸了吸鼻子,点了点头。
他没有念那些冗长繁复的悼词,也没有画什么神圣的符文。他只是从怀里掏出一个打火石,颤抖着手,打了好几下才擦出火星。
紫檀木确实是好木头。
火苗一舔,立刻就燃了起来,没有黑烟,只有一股淡淡的、醇厚的香气,在这充满了血腥味和腐臭味的广场角落里,显得格外的温柔。
火光跳动。
映红了三个人的脸。
他们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那火焰一点点吞噬了王旗,吞噬了那具伤痕累累的躯壳。
“真不公平。”
伊琳娜突然把手里的酒瓶狠狠地砸在地上。
玻璃碎裂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凭什么?”
她指着那团火,声音尖锐而颤抖,“凭什么我们要救这个该死的世界?凭什么我们要救那些只会跟风下跪的蠢货?马尔萨斯那个疯子想毁了一切,沃拉克那个怪物想吃了一切……最后死的却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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