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布白衣，布鞋，极其平常的穿着，若说有特殊的地方，大约就是腰带上绣着的一团烈日。
再看面容，极其的年轻，不过二十来岁而已。
赵桓在打量方亳，方亳何尝不是再看着赵桓。
城头上乃是贼军首脑，却与布衣无异，墙外的确实天下至尊，自有无穷威严。
若说相同的，便是年纪相差仿佛，不过二十岁左右。
另外，两人都很淡然。
赵桓胜券在握，却并不得意忘形，只是冷静地等待结果。
方亳穷途末路，却无丝毫忧虑惊惧，安然地等待着最终结局。
方亳首先开口，道：“赵桓，此乃你我第一次见面，可有见教？”
赵桓道：“人各有志，不可强求，何言见教？该说的，贺从龙都说了，朕也没甚么可说的了。”
“你倒是有自知之明。”方亳道：“既如此，我只问你，这天下，可能实现真正的平等？”
“不能。”赵桓毫不犹豫地回道。
“都说你雄才伟略，远超赵匡胤赵光义，甚至比汉武唐宗亦不逊色，如何不能实现这天下平等？”方亳问道。
“如何实现？”反问一句，赵桓道：“便说最简单的，有两个女子，一个美貌一个丑陋，你只见第一面时，看得谁多一些？”
这个不用回答，是个男人都会从心的。
见方亳沉默，赵桓继续道：“不平等，世间一直存在，便说那均富，便真的公平么？
说个简单的，有一桩买卖，人人可以参与，只是要从江宁前往长安，千里迢迢路，有人不惧艰险困苦去了，赚了钱回来，有人却惧难畏苦，甘守贫穷，你说又如何？
再说，朕乃皇帝，天生便要万民敬仰，方才有权威发号施令，如何能够真正的实现人人平等？”
前一个例子虽然简单，确实真实存在的。
所以所谓的“公私合用，无内外你我之别”的主张，确实是不合实际的。
而且，这点方亳其实也发现了。
毕竟，经济平等与国家安危存在极大的冲突，不然方亳也不会把钱花在军备上，而是该分给所有人了。
至于赵桓说的地位不平等，真的是掏心窝子的话。
作为皇帝，怎么愿意放弃种种权力，实现真正的众生平等呢。
方亳沉默一阵，问道：“那你说，这世间便无法实现平等了么？”
“一切绝对平等绝不可能！”赵桓道：“便如大江之中有鲔鱼，肥嫩味美，然数量稀少，如何能够公平分配？唯有财有权者享用而已！
不过……”
赵桓话题一转，继续说道：“朕之所为，便是让这有权有财者出现的机会，变得平等。
你聪慧过人，能读书中进士，便做官掌权，你勇力过人有胆识，能杀敌报国，便加官进爵，你敢闯荡，能知低买高卖，便行商发财。
朕要做的，便是让希望读书的能够读书，要投军的能够顺利进入军中，行商种田的安心经营。
保证其努力过程中不被无故打扰，不管是官府还是恶霸，都不应阻挡别人上进之路。”
“若是如此，倒也可以。”方亳叹了一句，问道：“只是不知，这上升之路，何时能够实现真正的公平？”
“遥遥无期罢了。”赵桓道。
方亳脸色一僵，道：“原来只是画饼么？”
“即便是画饼，不也该努力么？”反问一句，赵桓继续道：“便说教育，朕欲天下孩童皆有书读，首在各村设立学校。
然而，东南之地富足，百姓密集，有官府补贴，又有百姓支持，供养一个教师不难。
西北边缘地区困苦，百姓稀少，方圆三二十里甚至百八十里只有三五户，你说，如此情况，朝廷可能派出教师去？
但是，不能因为困难而不去做，总要由易及难，让这天下孩童都有书读。”
“却不想，你有如此伟大的宏愿！”方亳赞道。
“只能说，尽力而为，努力让所有人都能读书。”赵桓道。
第一次，赵桓吐出全面实现教育的梦想。
读书识字，是天下百姓愿望之所在，若是传出去，肯定引得无数赞誉。
但是，说起来做起来难。
便如后世，经济比现在好了无数倍，也没有实现真正的教育公平。
别的不说，只看城乡高考的结果，特别是重点大学的录取率，便可知一二。
赵桓又道：“事在人为，即便不能绝对公平，做到相对公平也是好的。
便如升官，两个官员，一个是你方亳，一个是韩世忠，你俩相当，朕偏爱韩世忠，当然优先提拔与他。
朕要做的，便是保证你俩得到这个机会的过程是平等的，至于结果，确实难以保证。”
方亳沉默半晌，道：“难怪我军不能抵敌，实在是输在了格局上，倒也不必怨天尤人。”
“你其实做的不错，若非朕要有筹谋，明教做大尤未可知。”赵桓摇摇头，继续道：“然你明教全取天下，可能实现绝对的平等？
即便你为此努力，你可能保证继位者继续继承遗志而努力？”
“不能。”果断地做出了回答，方亳问道：“你呢？即便相对平等，也要数辈人努力，你如何保证继位者继承遗志？”
赵桓摇摇头，道：“目前尚未有思路，集思广益或有所得，你可愿为此出力？”
“哈哈哈……”方亳仰天长笑一阵，道：“朝闻道，夕死可矣！
听了你一席话，茅塞顿开，心中仇恨也散去了许多。
然，若是无鲜血浇灌，怕是你要忘记今日所言，所以，我方亳便用一条性命警告你，记住今日所言！
若是你有朝一日忘记，定然有第二个第三个方亳出现，让你，或者你的子孙，想起平等之重要！”
说完，方亳转身回去了。
赵桓看着方亳消失在城头，沉默不语。
静立许久，赵桓勒马转身，往大营走去。
“待镇门关闭，再无南军投降，便行攻击，另外……”
赵桓犹豫片刻，道：“若有可能，给那方亳一个体面的死法。”
“陛下放心，臣等已经做好了计划。”韩世忠道。
赵桓的一席话，不止打动了方亳，随行韩世忠等人也是心神激荡。
然而，当务之急，还是要尽快平定叛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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