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连恩微微向后一仰，以这种方式表达了赞同。
——原来如此。
吴雍在桌下暗暗地捏了下腿。
其实，早在赫尔姆加德的时候，他就已经隐隐察觉到了。明明只是一个毫无官衔的贵族之子，迈尔.斯特洛韦尔却能够像首席大臣那样站在王座旁边，毫无忌惮地驳斥吴雍，甚至不给国王本人留下说话的机会。
但仔细一想，一切却又顺理成章。
那个年轻气盛的男人自幼作为国王的挚友陪伴在他的身边，但这一切不过是雷德拉.斯特洛韦尔的安排，是那只老狐狸安插在国王身边的“眼”，借以控制和监视国王的一举一动。
身为安特利维奇之君的托连恩.摩根并非表面上看起来的那样只手遮天，或许他的身边早就遍布了雷德拉的人。而托连恩本人虽然一副任人摆布的样子，但内心里却早有打算。
——几十双不怀好意的眼睛……
“您是否听说过摩根的近况？”托连恩突然问道。
“或多或少。”吴雍模棱两可地答道。
事实上，拉格纳族裔们在埃辛的指挥下奔赴摩根各地，除了带回许多四处流亡的族人外，还为吴雍带来了路上的所见所闻，其中就不乏关于雷德拉近期动向的消息。
“我可以和您分享一些我们的情报。”托连恩接着说道，“摩根海姆之战后，那些魔物四处溃逃，其中大多数追着下界的风跑回了科莫山以西。雷德拉自掏腰包雇来六支自由城邦的雇佣兵团，并将他们派往极西，打算清剿盘踞在那里的魔物。”
吴雍默默地点了点头。这些都是他所知道的部分。
“不过，雇佣军团似乎遭遇了麻烦。残余的魔物远比他们想象得要多，再加上摩根的极西仍是冰天雪地，对那些常年生活在温暖地带的城邦人来说无疑是灾难。就我所知，目前极西仅剩下一支军团了。”
吴雍下意识地抬了抬眼，这就是他所不知道的事情了。
“看来您的情报总管需要更新一下情报了。”托连恩半开玩笑道，“雷德拉为了稳定民心，已经从自由城邦联盟雇佣了新的军团，并为他们订购了大量的加厚冬服——当然，用的是王家的钱，这就是我让迈尔去解决的债务问题。新的军团已经在昨天抵达了近冬港，雷德拉本人也打算亲自出征，带领军队深入极西。”
“谢谢你的善意分享，这么一看，我们的情报总管确实该更新情报了。”吴雍向前微倾道，“这么一说……雷德拉会在最近离开摩根海姆？”
“如果我的人没有估计错的话，应该是三天后。”
这也就意味着，执掌着摩根政权的人将要远离他的大本营。而托连恩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
铲除这个一直压在他头上的枭雄。
“虽然我并不喜欢那个男人，但我听说雷德拉上任后做了很多实在事，很得摩根人的民心……你打算怎么做？”吴雍试探性地问道。
“民意是一剂猛药，如果有谁试图用它来医治一个生病的王权，往往只会矫枉过正，走向另一个极端。”
“你的意思是？”
“雷德拉的政权不会长久的，他只是在表演，给摩根人看他们想看到的一面，可一旦真正的欲望暴露，便会掀起新的浪潮。我希望与您共同完成的，就是提前推起这波浪潮。”
托连恩向前靠在桌上，将双手交叉在眼前，脸上出现了与那副英气外表不相符的老成。
“您是否知道，威尔格弗.摩根有一个年幼的孩子？那是他唯一在世的嫡系子嗣。幸运的是，那孩子从小被他的母亲塞茜皇后悉心教导，并不像他的父亲那样喜怒无常。是一位……合格的王。摩根的存在有赖于摩根的姓氏，雷德拉的统治根基不在于我的敕令，而在于那个孩子。那孩子是他拉拢摩根海姆保王派的关键，是‘正统’的延续。”
“我以为摩根人并不在乎他们的王姓什么。”吴雍稍稍侧过脸道。
“是的，农民、匠人、乞丐，这些人确实不在乎，但掌握摩根权力的那些人在乎，王是一个象征，是统治权的延伸。这个王是谁不重要，但必须冠以摩根的姓氏，除掉一个乖戾的王，推举一个温顺的王，这正是他们所希望看到的。更何况……”
托连恩拉长了语调，接着道：“摩根人对宗族和传统异常执着，就这一点，我十分敬佩。可当今掌握最高权力的，竟是一个安特利维奇人。从情感上来说，摩根人恐怕难以接受——尽管雷德拉的表演是如此的完美。”
“那这个王为何不是你？一位正统的摩根？”
“我是来自安特利维奇的摩根，就像我所说的那样，摩根人，尤其是统治者们，不会容忍外人长久干预自己国家的。真是讽刺，明明在数百年前，我们还是手足兄弟。”
“我明白了，你是想让我们支持那位王子上位。”
托连恩笑而不语，眼神似乎在暗示着什么。
“……等等！”吴雍猛地吸了一口气，抓着椅子的扶手向前一起，“你难道是想……”
“这是必要的。要让雷德拉失去民心，就必须拔掉他的旗。当然，我们早有准备，实际上，威尔格弗还有一位私生子，那孩子早年流亡到了安特利维奇，一直处于我的秘密保护之下，只需要一个简单的血统仪式，他的身份就会为世人所见证。”
吴雍眯起了眼，突然对眼前的这位年轻国王有了全然不同的认识。
这是一个长久浸淫于背叛和斗争中的，真正的王。
“我相信您已经意识到，此举对我们两国皆有好处——尽管是以一位年轻的生命为代价，但这是目前最好的、牺牲最小的方式。”
吴雍的内心突然升腾起一丝嘲笑，但最终还是克制地将其隐藏在了一副淡漠的表情下。
“如果这能让世界变得更好。”吴雍勾起自己的杯子道。
“我始终相信，世界总是在变得更好。”托连恩的嘴角勾起一丝笑意，应和地举起自己的杯子。
两盏华美的水晶杯在半空中相碰，清脆的响声彼此交错，于无硝烟的圆桌上演绎着平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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