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都深知,在图娅身故之后,面前这个南人少年早已变了许多。他踟蹰了一番,却还是大着胆子劝道:
“大和罕,这些人可是斡马部最后的血脉了。就这样杀掉,怕是有些不妥……”
“如何不妥?难道你的家族之中,无人丧命于那些驰狼的爪牙下么?!”
黑瞳少年突然勒停了坐骑,高声叱道,面上的表情似要吃人。博都眼眶一红,却并没有退让:
“大和罕,家中如今,便只剩我一人而已……”
“那为何还要劝我?!打从很久以前,所有人便都只会让我忍。我一忍再忍,一退再退,可最后得到的是什么?是无尽的心痛与后悔!这天下谁对我好,我便也会对谁好。至于那些负了我的人,又何必要留!”
这一次,博都没有继续再劝。因为他明白无论自己说些什么,都已无济于事。而当初图娅在暮庐城中结识并且深深爱上的那个寡言却坚毅,果敢且公允的南人少年,已经伴随着她的离去,从这个世上消失了。
然而还未等千户打马折回军中,却忽得前方先锋传来急报,称在乌屏山下发现了一支部队。
“是驰狼么?”
年轻和罕的语气间流露出了一丝得偿所愿般的激动。
传令的斥候用力摇了摇头:
“对方阵中擎大昇朝各路诸侯旗帜,领军者挂卫梁金罴纛旗。见我先锋营并未进攻,遣人传闾丘皇帝口谕,请大和罕亲去两军阵前相商。”
“闾丘——皇帝?”
将炎忽然觉得有些疑惑。与此同时,风中也飘来了雷雷鼓声。循声看去时,只见西方一支庞大的方阵自乌屏山脉下徐徐行出,在同赤焰军相隔数里之处停了下来。
其军阵之中各色旗帜飞舞飘扬,为首果真是面代表着卫梁的金罴王旗。而后,一队身着银甲银盔的关宁武卒列队出阵,其后拱卫着的则是一乘由六匹如雪白马拉着的车驾,车身上镶有金银玉器,宝石珍珠,居然是千百年来只有白江氏的在位皇帝方能乘坐的天子龙辇。
“大昕皇帝驾临,有请朔北和罕出阵相商!”
阵前一名将军摒足了气力传信道。即便隔着很远,一字一句仍能听得清楚。
而直至此时,将炎同一众赤焰军骑士方才意识到,煜京陷落之后,南方那个仿佛坚若磐石,屹立了前年不衰的王朝,竟是在一夜之间便改帜易姓,不复存在了。
“大和罕,那闾丘氏连南人的天子都敢动,还有何事不忍去做?这绝对是个陷阱,你可千万不能去啊!”
博都立刻纵马拦在了黑瞳少年的身前,面上表情颇为急切。
年轻的和罕一时间也无法做出判断,只是将马缰在带着铁指的掌心一捏一放。见其仍在犹豫,面前的千户还想开口再劝,却是被将炎用眼神阻止了:
“不必多说。对方既然赶在我等之前来到此地,必是自澹口北渡朔州,不想引起太多的注意。况且于言辞中,并未以朔狄蛮子这等低劣的字眼称呼,想必暂无恶意。我带上护卫前去一会,你们在此等候便是。”
一番话令原本坚定认为有诈的博都也犹豫了起来,却是没有让开。可将炎已不愿再等,打了一声呼哨,便领着身边百余人的亲卫队纵马离去了。
赤红色的马队,便好似冰原上的一道借风而起的火焰。千户却不敢贸然命大军继续跟进,怕当真惹得双方开战,两败俱伤,便只能看着那团烈焰越奔越远。
与此同时,披着细鳞铠的闾丘博容也在两名内侍的搀扶下自龙辇中步上冰面,命人支起华盖。待将炎率赤焰军奔至还有百余步的地方停下,前来相迎的大昕皇帝便伸出手来,指着对方身上的兵器,笑盈盈地道:
“煜京城下同大和罕一战,已过去了三月有余。不过今日朕来此并非为战,而是为求和,还请大和罕解下兵器上前,方便说话。”
闾丘博容如是说道。然而其身旁所立披坚执锐,列阵相迎的关宁武卒,却并未退去。
“在这里放下武器,好让你的关宁武卒不用费吹灰之力便将我擒下么?今日既是闾丘国主请我来的,大可不必藏着掖着,有什么话,当着大家的面说完便是!”
年轻的和罕应道,语气间却是带了一丝不屑,并未认下对方便是新的天子。
“大和罕不用同这女人多费口舌,我等直接在此将她擒了,便能立时让那些南人的军队滚出朔北!”
身后的近卫当即带马冲至了将炎身前,抽刀摆出一副拼死血战的模样。年轻的和罕却只是挥了挥手,让他们不要轻举妄动:
“全都给我退下!对面摆出的可是当年大破铁重山时的却月阵,你们这般冲杀过去,非但擒不到对方,反倒会丢了自己的性命!”
“大和罕倒是个明白人。此前你同麾下这些赤甲骑军,竟是能从煜京城中杀出一条血路回来,朕自然也是忌惮三分的。如今请你解下武器,其实是想保护自己而已——”
女帝说着,忽然笑了起来,“不过此举确实有些不妥。即便解下兵器,大和罕若想杀我,也不过动动指头而已。只是今日有些事朕不得不同你当面相商。若是大和罕不嫌弃,还请帐内少坐片刻,借个地方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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