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阑之时，秦岂才由外而归，而踏入的自然是前夜将他拒之门外的房屋，灼火未点，峣玉却在一片黑暗中拥被而坐。
他察觉出不寻常，匆忙点了烛，大步走至床榻边，叫了一声“玉儿”。
那人却一直垂头未应，细听下呼吸均匀安稳，他无奈摇了摇头，又将她扶躺下。
竟然坐着睡着了。
只是峣玉的头一沾到软枕，竟不满嘤咛了几声，随之睁开了眼眸，低喃说：“你回来了，怎么这么晚？”
她迷糊之际竟然忘了自己决定不与他夜中同处，这会儿竟又问人晚归之由，倒也是自相矛盾，十足糊涂。
秦岂也未与她相辨其中逻辑，只是眼眸一闪，沉声问：“你是在等我？”
“我睡了一整日，闲着无事便等你，只是未想脑袋中依旧生出无穷困意，只好边睡边等，谁知你这么晚，是不是今日见到大王，发生了何事？”峣玉揉了揉眼睛，让自己恢复清明些。
烛火明亮，他倒是神态与往日无异，衣褶未乱，未有任何打斗的痕迹。
一夜分别，他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日渐圆润的脸蛋，见峣玉故作凶狠，将迷糊的眼眸一瞪，才收回在她脸上作恶的手，一本正经道：“不准你如此懒，困了便落枕而睡，哪里有坐着颠晃脑袋的睡法。”
峣玉“嘿嘿”笑了笑，“小人遵命便是，大人别卖关子了，快快说说这东仁王朝是急于颠覆，还是气数未尽，抑或是天盛太平，根基难动。”
秦岂对她的急不可耐倒是有些意外，便卸了外衣，挨着她暖烘烘的身子躺下。
他长眼一眯，慢慢道：“不好不坏，这朝堂各股势力晦明晦暗，一时间难以拔除对付，大王待我信任有加，较前愈盛，父兄已明表忠心，不会生变。”
峣玉一手撑起下颌，另一只手竭力伸长将他胸膛圈住，眼中光芒闪过，轻轻说：“既如此，你还是要做，执意不改？”
她语气淡淡，眼睛侧望着那深深透着倦容的面目，心中倒是难得的平静。
夜阑人静之时，就有如此魔力，似乎天大之事都会被不见边际的夜色消融，变得淡然轻轻，不生气，无愁绪，不觉丝毫惊恐和害怕。
此刻，她眼里只有眼前这双轻轻一眨，便转动出明辉的好看眼眸，手掌一不小心就落在他光滑的侧脸，上下乱摸占占便宜。
他未阻止那极不安分，此刻正扯着他耳垂的灵活小手，“此际内忧外患，是最宜得逞的时机，不可误过。”
他十分清楚自己小人行径，用了“得逞”一词，小人得逞，乱臣贼子，只不过在峣玉充斥着七彩光环的眼眸来看，现在的他更像是英雄和小人这天然对立二词的融合，以往仁善近乎满盈，此刻稍稍分了些给雄心欲念，当然在自己这个存在即为罪恶之人的面前，那些世人不耻的心思手段，一点点都算不得“恶”。
“好啊，瞅准时机当最重要，只是……少累及些无辜之人便更好了。”峣玉有些走神，未注意到自己的手依旧四处胡作非为。
所以在秦岂陡然捉住时吓了一大跳，又不禁怨自己大惊小怪，无意瞧了一眼外头夜色，果然不如方才浓重了，一收眸，神态严肃道：“把手还给我，合眼睡觉，立刻！”
秦岂瞧了一眼手中紧捉着的罪魁祸“手”，有些不甘的松手任其溜走，便格外听话地阖上了眼皮，又听耳旁扭捏一声：“还未灭烛呢。”
秦岂自然知晓未灭烛，不过是觉得这无聊之事有几分有趣。
那桌上灯烛距离太远，峣玉便是吹之气绝都难熄灭，若要下地去跟前，被他的身子挡着还需“翻山越岭”，只得无奈求助于人，结果却见证了一回另辟蹊径的做法。
他立在床柱边的长剑“噌啷”一声出鞘，斜着朝空气中一挥，似乎一瞬划破了气流，在峣玉满面吃惊之时，那微微跳跃的火苗立即一黑，她宛若是一个睁着眼的瞎子，又听刀剑入鞘之声，他倒是眼神好。
她胡思乱想之时，身子已被大手一揽，热热的气息涌至自己鼻下，她乖乖未乱动。
他想必已经很累了，自一月前他忽告诉自己那“疯人”之言，便再未轻松过，明明是个年龄未及二十的年轻人，却在心上生出了一道深纹。
“路青说‘出云去年冬日离去了’，但我明日还是要回去的，我会叫阿镜同我一起，你安心图事便好。”
峣玉语调平平，听不出一丝情绪，秦岂拥着她的手愈紧，只轻吐了一个“好”字。
秦岂着实累坏了，王宫和几个大营皆去之良久，又需面对父亲的一番质问以及安抚母亲的失声痛哭，他才知原来元临城中近日盛传自己病死于途的传言。
着实引人发笑，虽然他差些真应了验，可是一回未死，二三回也死，他终于明白自己命硬当无人及，天不欲人亡，便助令其生。
时机已至，若未顺承天意抓住这百年机遇，他信那刺痛人心的溃亡不远矣，届时悔之不及。
直到身旁传来沉稳的呼吸声，峣玉才将无一丝睡意的眸子睁开，她依旧淡淡没什么表情，只是将手轻轻放在正蛮横压在她腹皮上的粗重大手，如今自己又被压之气短了。
她数了一千只绵羊，五百只山羊，终于外头的天色露出了白。
他已睁开双眼，起身取过檀架上的衣裳一一着身，又俯身在她大脑门上落下浅浅一吻，怎知她倏一睁眼，双眸晶亮，瞧着他的眸子极认真说：“我想与你一同上朝，明日。”
秦岂极为诧异，眼珠在她面间上下流转，又笑了笑，说声：“好”。
那一刻他未虑及诸多，只是及其自然答应了。
峣玉面目转笑，撑起身子同样亲了亲他的额头，便催他去洗漱收拾，赶紧上朝去。
“我今日抽不开身，风卓和云歇会随你一道去城外，只是不可贸然去其他地方，事事谨慎，便是骑马都不可大意，否则摔下来脑袋瓜子又要丢东西了。”
峣玉自然知道他话中之意，要是自己真摔成遗忘症了，可没有那心口不一，对她极好的老头帮忙了。
他在害怕，而自己也要……怕死了。
她“嘿嘿”一笑，送走了秦岂后，又精神抖擞在地上转悠，顺便想一会儿去见夫人是不是该准备个什么见面礼，毕竟远行一趟，不可两手空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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