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刑濯风共处了几日后，峣玉一人踏上了同越的土地，她没什么准备，轻装简行，幸运的是，无需怎么费力，便被绑了送到夏齐光那里。
夏齐光并不怎么惊讶，只目不转睛看着衣裳灰扑扑，跪在地上的人，没有说话，模样狼狈的峣玉也直直看着他的眼，没有说话。
毫无意外，那双干净如水的眼，是他的；而那双血丝缠绕的眼，是她的。
忽然，他屈下膝盖，跪在了她面前。
“你知道吗？我想起了那个时候……”
神情木然的峣玉令他感到失望，他又自顾自说道：“那个时候，我跪在周紫的脚下向她求降……多么有趣。”
“你骗了我……”
她的话终于令他笑出了声，他轻轻掸了掸她肩头的尘土，尽管她像从泥里打了个滚似的，浑身是土。他贴近她的脸庞，仔细看了看，说：“我没有骗你。”
峣玉低笑了一声，说：“不敢承认吗？我问你，同越最西的海水里可有屹立着你说的大佛？”
夏齐光仍旧专注于她的眼睛，“没有。”
“那个玉哨子的咒术与你无关？”
“有关。”
“与甘扈私下勾结，毒杀周紫，从纥奚那里图谋雁巫石，非是你亲力亲为？”
“……是我。”
“那岐王为何还要如此虚伪？事到如今，骗我还有何用？”峣玉的语气失了平稳。
“那时，我没有骗你，我说的话都出自真心，反倒是你骗我，从一开始就是。”夏齐光的眼神在她脸上游离，似乎是寻找着她的心虚和伪善。
峣玉摇了摇头。
夏齐光却不信，用她刚才质问的语气质问她道：“你又何必如此虚伪？那时你说同越向周紫俯首称臣，投降后，便会同我一起过我想要的生活，可是他呢？你那颗普度众生的心脏可曾将他排除在外，可愿眼睁睁看着周紫将整个东仁都杀光？阿峣，骗人的，不是你吗？”
他现在的眼神那么可怕，几乎是另一个人，她从未见过。
“我没有骗你，那时，我在他的生死上下了赌注，由别人护他一命，不是我。”她摇着头，眼里倏然变得空洞。
夏齐光有些不可置信，原本笃定的眼色有所变化，又继续问：“那你因何会不见，几日不曾回来，不是去见了他？”
峣玉沉默下来，少时又对上他的目光，“你说的没错，我见了他，但那非我所愿，我要是不在那日离开营帐，也不会被人迷晕，回来后也不会变成了那副鬼样子。”
夏齐光不在了，周紫死了，一切机会都失去了。
“夏齐光，你在愤怒什么？你再痛恨周紫，她也拜你们所赐死了，她的巫族就在你手中，你再恨我……爱我，我已在你面前，你手握一切，还有何不满足？”
“抱我……抱着我……”他的神色终于平静下来。
这似乎是个无理取闹的要求，因为峣玉的双臂还被缚于背后，而他也没有丝毫帮她一把的想法。
迫于无奈，峣玉只好挺直后背，慢慢贴近他，将头靠着他的脖颈，僵硬一动不动。皮肤的温度透过了衣裳，有些温热，很像眼前人一直伪装出的温煦，可一旦撕开皮肉，血液里流动地定然是冷得不能再冷的冰凌。
她不动，他也不动，气息静静流淌，然后在某一瞬，他发疯似的箍住她，嘴唇抵至她的耳畔，开始那情人间要命的耳鬓厮磨，很久很久，乐此不疲。忽然，他笑了，高温的嘴唇一点点吐出森寒的话语：“你到底想要什么？是来要我的命……还是来骗我的？”
他身上散出的可怕气息，令峣玉毛骨悚然。
她压住逃开的欲望，隐去眼底的厌色，看着他，莞尔一笑说：“把凤翎令给我。”
他一瞬笑开，“为什么？给我一个做这等蠢事的理由？我警告你，你不准再撒谎骗我。”
峣玉吸了口气，“我没有，甘扈已死，郇劜不复存在，只剩那些个族人了，我会把她们交给刑濯风，他会安置得很妥当，你放心，不会与你的敌人有任何关联，我只是想替这身子的主人做最后一样事。”
她从刑濯风那里苦苦求来两件事，一是收留这样的巫族，保护她们，消除世代积下的夙仇；二是再也不要把她当他的女儿。
她也答应了刑濯风一事——他们还会有再见面之时。
那天，他很愤怒，她记得，那只胖喵也很愤怒，宛如脸颊两侧的胡须尽被她拔了光……
“如何安置算妥当？”夏齐光问道。
“大脑里装着的记忆，没有了它，一切就会结束，巫族的过去到此为止，她们就会和我们一样。兵不见血刃，刑濯风可以办到这这一切，我和他说好了的。”。
“所以呢？作为交换，你要给我什么？你……我想我已经得到了，脑子里被那个男人占满的记忆……我不在乎，换而言之，你给我的，我都不想要。”
他看起来的确什么都不在乎，或者说他曾经在乎过了，便对一切不以为意，只有明晃晃的野心才不会背叛主人，他想必非常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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