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三爷望向严季，道：“你进警局之前做过水手，可会开船？”
严季喜道：“三爷，您竟这般看重我，连我做过水手都知道。”
叶三爷默然不语，只盯着他。
严季被看得脊背发凉，吸了吸鼻子，严肃回道：“会一点。”
“你先开着，待我找到合适的人再换下你。”叶三爷眉头一皱，“没有渡口。”
渡口。
素蝶猛然想起那个温情缱绻的夜晚，那片轻盈柔美的芦苇荡……登时与程澈异口同声道：“秋风渡！”
两人相视一眼，各自红了脸。
叶三爷不明所以，问道：“秋风渡在何处？我竟不知。”
素蝶道：“那是一个废弃的渡口，你自然不知。我们也是偶然发现的。”
言罢又与程澈对望一眼，低首轻笑。
两情相悦的模样真真是甚为灼眼。叶三爷拂袖别过头去，眼不见为净。
在船舱里等到傍晚，何泉拉着一车人回来了，全是洪华堂的人。
众人脱去衣裳袒胸露腹，肩上背着缰绳，排列齐整地迎风而立。待叶三爷一声令下，众人吆喝震天，屈着身子铆足了劲往江水里拉。寒风夹裹着冰水一阵阵地飘打在身上，脸上，也阻挡不住他们的义无反顾。
齐心协力终于拉得轮船入水，众人淌着冰水走回来，听候吩咐。
叶三爷向严季道：“这艘船就交给你了，不得有失。”
程澈故意抬杠：“喂！这是我家的船，怎地由你发号施令？”
叶三爷置若罔闻：“严季不知渡口所在，你去为他引路。”又望向素蝶，“你同我去接人。”
程澈挡在素蝶身前，嗤道：“你想得倒美，我跟你走！”
叶三爷不理他，负手离去。
程澈几步追上，将何泉从车上拽下来，拉紧车门不顾何泉在外敲打，偏头向叶三爷一瞪：“少打素蝶主意。”
“开车。”叶三爷语气平和，不愿与他发生口角。
程澈心里不舒爽，故意将车开得颠簸，专往崎岖不平的路面上走，想看他惊慌失措的模样。
叶三爷却自岿然不动。
程澈瞧见前方有一片废墟，故意打转方向，一脚油门到底。
叶三爷眉头一蹙，忙道：“别去。”
程澈见他失色，不免得意一笑，从废墟上碾过去，紧接着一声炸响——车胎爆了。
叶三爷黑了脸，低喝：“幼稚！”
他翻身下来绕车巡看一番，车上并无备胎。禁不住怒道：“你可知这辆车能救多少人的命！”
程澈不顾：“我就想看你着急跳脚的样子。”
叶三爷白他一眼转身就走，不屑与他再多说一句。
“不过一辆破卡车，稀罕什么？我家里有两辆新的。”程澈嚷道：“喂！我家就在这附近，你当真不去？”
叶三爷闭目敛神，尽量平心静气。他望向程澈，冷静地一笑：“你像极了我青年时的样子。”
“我还以为你不知道自己老了。”一句话暗有所指。
叶三爷知他何意，无所谓地笑了笑，同他一起来到北王府。
街上死一般的沉寂，各家各户门窗紧闭，偶尔有几队军人疾步跑过。战事吃紧，前线打得火热，连天炮火声既远又近。
谁也不知这座城是否能守下来。有些胆小怕事的，已经撕下白布用红浆涂成了一块狗皮膏药，做好了入侵者的旗帜。——是不情不愿的求生之法。心里都是祈求能守下来的，谁愿意当亡国奴？
程澈见北王府安然无恙，心里一颗石头落了地。
一进门瞧见母亲在做太阳旗，怒道：“娘，你怎地没骨头！”登时抢来劈手撕毁，扔进炭火里烧掉。
陆桂寒失魂落魄地扑过来，哆嗦着：“阿雅……阿雅不见了……”
程澈扫视一眼屋里的人，只见紫寻和阿顺，连忙问：“阿雅去哪里了？”
“都是这个贱女人，她挑唆阿雅去医院拿药，结果现在还没回来……”陆桂寒失声痛哭，“你说她会不会……”
“不会！”
程澈看向紫寻，她的脸色越发苍白了，像在冰库里冻了一遭，毫无生气。他不忍责怪，一手揽起哭得无力的母亲，一手来拉她。
“你信我？”紫寻往后一缩，淌下悔恨的泪水。
程雅与程澈一样待她从无偏见，事事体贴，对她悉心照顾。这样一个善良的女孩，她怎会忍心去算计？
“我信阿雅，她一定是自己要去的。”程澈牵了她的手，“先离开这里再说。”
两辆卡车从城北穿到城南，路上遇见许多无家可归的孤儿和难民，顿时起了恻隐之心，将他们纷纷收留，还未到长江已经是满满的两车人。
在一道断井颓垣之后，程澈猛地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连忙刹车喊道：“惊鹊！”
惊鹊蓬头垢面地缩躲着，雪白的大衣沾满了泥土，怀中抱着一个六七岁的孩子，是她的徒弟余可岑。严如韵蹲在她的身侧，浑身哆嗦，不知是惊还是冷。
惊鹊闻声回头，望见坐在主驾中的程澈，刹时松了一口气，欢喜地走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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