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叶真收腕顿墨，悬置中书君，搁于笔架之上。
大手一挥，带起一阵劲风，吹向刚刚写就的字迹。
随即看向卧榻之上的方若禅：“还请方老先生验收。”
方若禅此时虽满面死气，但听到叶真的话后，眼中顿时光芒大盛。
尽力鼓动着自己的喉舌，朝着方继濡和李况成，咿咿呀呀了起来。
见状，方继濡和李况成，连忙一同上前，将桌面上的画作，小心翼翼地捧到了方若禅的面前。
李况成忍住心中的悲伤不舍，强自露出一抹笑容道：“阿禅，你看！”
方若禅先是看向了眼前的画作，眼中闪过一抹柔情和思念。
随后，看向了画作之上刚刚多出的这首《鹧鸪天》。
只是一眼，他便露出了动容之色，他也没有想到，眼前这个年轻人，不仅为他的画配上了完美契合的诗文，就连书法造诣，也是如此高绝。
叶真的字，竟与他方若禅的画作，完美地相融在了一起。
不过很快，他就忽略了这些，看着这首诗作，他的思绪，已经飘向了多年之前。
这一刻，他的目光中，对死亡已经完全没有了恐惧，反而是多了一种解脱和释然的光芒。
这抹光芒才刚一浮现，方若禅原本枯败苍白的面色，竟神奇地升起了一些红晕。
“空床卧听南窗雨，谁复挑灯夜补衣……谁复挑灯夜补衣，好，好啊……阿香，我真的好想你啊！”
见方若禅竟然开口说出了话来，方继濡和李况成，全都吃惊地看向了他，脸上也露出了一缕喜色。
唯有叶真，微微摇头，悄悄地退开了两步。
叶真能看出方若禅这是明显的回光返照，李况成和方继濡，之所以没能看出来，完全是因为关心则乱。
叶真心中了然，之前方若禅若是还能继续撑一两天的话，照现在的情况看来，恐怕最迟也撑不过今天了。
李况成和方继濡毕竟是一等一的人物，经历了短暂激动后，两人也逐渐回过了味儿来。
看向方若禅的目光中，已然满含悲意。
不过，见方若禅似乎陷入了某种追忆之中，两人都默契地没有打扰方若禅。
过了没多久，方若禅将自己的目光，从画作之上移开，看向了屋中的三人。
只见他对着叶真深深地点了两下头，三人都很清楚，方若禅这是在表达感激。
“叶先生，谢谢。”
叶真颔首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方老先生不必如此。”
“老朽这里，还有一个不情之请，还请叶先生答应。”
叶真虽然疑惑，但还是恭敬道：“方老先生请讲。”
“我本欲将此画一同带入棺中，亲手送给我的妻子，但此画如今已然配了叶先生这样的诗文大作，若是深埋九泉，怕是大为可惜，所以，我决定要将此画送与华夏博物院，留与后人。”
见他做下如此决定，在场三人，没有人提出异议。
叶真没有说话，他知道方若禅的话，还没有说完。
方若禅继续道：“既已不是我的个人私物，自然不必考量我的需求，所以还请叶先生，将您的那一首《江城子》，也留在其上吧！”
听完后，屋中三人恍然大悟，原来方若禅对叶真的诉求是这个。
叶真没有多做犹豫，反正一首也是写，两首也是写，对他而言，并没有太大区别。
而且，借此机会让这首《江城子》面世，时机也算是刚刚好。
作为一个合格的、有抱负的、任劳任怨的搬运工，叶真只想表示，求之不得。
叶真开口道：“好，我答应您。”
见叶真答应下来，方若禅微微点头。
方继濡和李况成，连忙又将画作放回到了桌面上，叶真也开始自行研磨起墨水来。
……
方若禅看向方继濡交代道：“继濡，方家有你在，我很放心。”
方继濡泪流满面：“父亲……”
方若禅欣慰笑道：“继濡，我对你，一直都很满意，你也是为父的骄傲，等到了下面，我会告诉你娘的。”
……
安慰了一阵方继濡，方若禅抬眼看向了眼眶通红的李况成。
“阿成，对不起，兄弟们年纪都大了，我不想让你们来体验这一遭，我嘛，就先行一步，等往后大家都到了地下，我们再把酒言欢。”
李况成垂泪道：“你啊总是这样，到死都在考虑别人。”
……
那边李况成和方若禅回忆着往昔岁月，而这边，叶真则在认认真真地挥毫泼墨。
很快，叶真就写好了《江城子》，不过看着那边还在依依惜别的二人，叶真也就没有声张。
随着时间流逝，方若禅脸上的血色逐渐开始消退，状态也在极速下滑。
见状，叶真给了方继濡一个眼色，然后两人便将画作展示到了方若禅的面前。
看着题着两首绝世悼亡诗词的画卷，方若禅的脸上，牵扯出一丝笑容。
“好，好，好……”
连说三个好字之后，方若禅半坐的身子，便突然瘫软了下去。
站在床边的李况成，连忙出手将他扶躺下。
此时再看，方若禅已然是不省人事了。
只有胸口那微弱的起伏，证明着他，此刻还没有断气。
李况成细细地为方若禅理了理被子，随即起身拍了拍方继濡的肩膀。
涩声安慰道：“继濡你留下，陪完老爷子，这最后一程吧。”
在场三人都明白，等到方若禅胸中那最后一口气咽下，便是他归天之时。
方继濡却是摇了摇头，看向叶真道：“等给了叶先生一个满意的交代，也不迟。”
看了看气若游丝的方若禅，又看了看面露恳求之色的李况成。
叶真叹了一口气道：“罢了，左右不过是个小小矛盾，方先生还是别再来回折腾了。”
方继濡面色郑重道：“叶先生，我方家欠下您如此大的人情，不肖子孙还那般冲撞于您，若是不给您一个交代，恐怕家父也会走得不踏实。”
说罢，方继濡便率先走出了这间屋子。
见此情形，叶真和李况成，也只得跟了出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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