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夫人来了？”
忽然屋内传来个老嬷嬷的声音，不疾不徐。
齐氏深吸口气，整了整衣裳，将手背掩在袖中，勉强挤出一丝笑，应道：“正是，劳烦嬷嬷通禀一声。”
“老夫人特意让老奴在此等候，三夫人请随我来。”
齐氏深扫了眼身侧婢女，“你就在这等吧！”说罢，抬脚跨进门槛。
屋内，四角用菊纹明角灯点了蜡烛，显得格外明亮，老夫人坐正位的海棠填石如意纹梨木榻上，闭目养神。
底下依次排开是同样纹路的太师椅，有男有女正襟危坐，见她来了微微颔首算是见礼。
钱丰坐在下首，面色郁郁，见齐氏来了，只扫了一眼。
除了老夫人身边的嬷嬷，房内连个伺候茶水的丫鬟都没有。
齐氏瞧着这光景，心头跳了跳。
没想到大房和二房都来齐了，难不成是衙门的事情连他们都知晓了？
她从衙门归了家，特意走了后门，一入府，便觉得气氛不同往日，整个府邸便死气沉沉，院里素日欢脱些的小丫头一个个没了影子。
赖嬷嬷和青枝皆挨了板子，抬到下人房里休息。
她浑身脏乱，只能让旁的丫鬟去厨房抬了水，准备梳洗一番。
这边刚拆了头，就听老夫人院里的大丫鬟来请人。
本想沐浴完再过去，那丫头却说老夫人有要紧事，请她速速前往。
不得已，只能让丫鬟将头重新梳上，换了身干净的衣裳，便匆匆赶来。
今日这事，到底是被宋南絮那小贱人搅和的失了方寸。
可不管怎么失了体面，这拳头也该朝着外人才是。
姑母素来疼爱自己，总不好当着其余几房的面训斥自己。
“老三媳妇来了。”
老夫人掀开眼皮，淡淡扫了眼齐氏，手里的佛珠有一下没一下的捻动。
齐氏心里咯噔一下，只能硬着头皮请安，“儿媳来迟了，还望老夫人与兄嫂见谅。”
老夫人摆了摆手，示意她寻位置坐下。
齐氏挨着钱丰身边的位置，刚一坐下，便听他道：“如今闹成这样，你可算满意了？”
齐氏正欲驳回，便听钱老夫人轻嗽了声。
一时间众人将视线汇聚过去。
长房媳妇小心翼翼的开口道：“娘，您这么着急，寻了我们几房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这晚膳都未用，就被喊到这，打坐大半个时辰了。
“既然人都到齐了，我便直说了。”
钱老夫人将手里的佛珠搁在手边的小几上，叹了口气，“你们爹去世也有十几载了，按理说我这边老骨头还在一日，这事便不该提，可我年岁大了，有些事也该提前交代了，省得回头为了这事闹的不能消停，让别家看了笑话。”
“娘，您的意思是……”
众人算是听明白了，这事打算分家了。
齐氏闻言，长吁口气。
还好不是因她的事召集众人过来。
二房先开口劝道：“您如今身体康健，哪需要提前操心？我们兄弟几个和睦，不似别家为了些钱财闹的鸡飞狗跳。”
“正是，二郎身体不好，上头有大哥管着营生，宅里有三弟妹打点妥帖，一家人在一起，岂不是更好？”二房媳妇跟着丈夫的话，帮衬几句。
长房媳妇没吭声，扫了眼二房与三房，拿帕子掩了掩唇角，心中暗自腹诽。
老二几十年没插手过家中事务，带着个媳妇也是不使劲，从来便是个墙头草，两面讨好，一家子人，连儿带孙都靠着他们大房使劲。
老三又是个混不吝的，老三媳妇倒是厉害，手里捏着中馈，府里也不得不抬着他们三房。
她男人辛苦营生，倒是替三房做了嫁衣。
这家她早就想分了，不过是碍着这屋里还坐着个老太君。
钱家长子年近五十，一身藏色滚边锦袍衬得肤色白皙，儒雅的不似商人，唯有一双眼睛深邃精明。
相较二房沉不住气，他面色都未变一分，起身至钱老夫人面前，撩袍跪了下来。
“好端端的，您怎得突然生了这个分家的心思？让您动了此念。您也知晓，父母尚在便提分家之事，旁人瞧了，只会觉得后人不孝，咱们钱家也算的上县里有脸面的人家，不能落人话柄。”
语气平和又隐隐含着几分质问。
说罢，目光锁定在钱老夫人脸上，似要从她神情里探出真正缘由。
“你这孩子，快起来。”老夫人欣慰。
要说起这些个孩子中，只有老大最仿老爷子身前，家中经济管理妥当，这个家多亏他一手操持。
老嬷嬷连忙上前将他扶起，劝道：“大爷莫要心焦，且听老太太说完。”
待他坐下，钱老夫人这才开口，“我知晓你最是孝顺，可我近感身体不适，口苦心燥。我年岁已大，也不知还能熬几年，前些日子我那老姐妹去了，后人为了分家产，闹的不可开交，都上了公堂，我不想我百年后，你们兄弟几个为了这些黄白之物同室操戈，离心离德。倒不如趁着我还在，将这家给分了。”
“娘……”
齐氏正要说话，被钱丰用眼神按了回去。
真的分了家，往后的日子定不似现在这般滋润。
家中经济虽都在大哥手里，可这银钱都是入了中馈，不管大哥多厉害，挣得银子便都是大家，且自己手里掌着中馈，每年的油水自然不少。
可若是分了家，按照自己男人这性子，再多银钱也不够他挥霍的，且不说他毫无经商的本事。
这些年的一些商铺在他手里是步步缩水。
“你们也别忙着劝我，这事情我想了许久，明日开了祠堂，将家族老请了来，将这家分了。”钱老夫人摆了摆手，眼底难藏疲态。
各房表情不一，正欲再劝。
钱老夫人又缓缓捻起那串油光水滑的佛珠，阖上双眸，口中念念有词，低沉而有韵律的诵经声，仿若一道无形的屏障，将众人的劝说之意隔绝在外。
老嬷嬷适时出来，朝着众人笑道：“老夫人打禅的时间到了，诸位请回吧。”
众人听闻，虽心有不甘，却也知晓老夫人的脾性，只得纷纷起身，敛衽行礼后，准备鱼贯而出。
“老大与老三留下。”
声音不高，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其余人步调一顿，心中存疑却不敢多问，默默侧身退出了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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